春日的阳光透过吉普车扬起的尘土，在柳林镇新规划的工业集中区上空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两辆半旧的越野车停在了一片刚刚完成土地平整、还裸露着黄土的开阔地前。常务副县长宋知远轻车简从，只带了政府办主任和秘书，来到了柳林。
李腾和赵东升早已在慈候。没有红毯，没有横幅，只有猎猎的风吹动着衣角。
“宋县长，欢迎您来柳林指导工作！”赵东升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宋知远的手。
“指导谈不上，来看看你们这盘棋下得怎么样了。”宋知远笑容和煦，目光却已锐利地扫过眼前这片充满希望和未知的土地，最后落在李腾身上，微微颔首，“李腾，气色不错，看来没被这千头万绪压垮。”
“县长，我们压力不，但干劲更足。”李腾笑着回应，引着宋知远走向地块深处。
脚下是新翻的泥土，还带着湿气。宋知远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又极目远眺，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二级公路施工轮廓。
“这片地，平整得不错，动作很快。”宋知远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李腾，我听，你这地快不够用了？钱宝贵他们，催得紧吧？”
李腾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县长您明察秋毫。确实，我们初步规划的工业集中区用地已经非常紧张，新签约的五家企业就占了四百多亩，后续如果还有项目，将面临无地可用的窘境。而且，现有地块中，还有部分涉及规划调整问题，需要上级支持。”
宋知远“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走，去看看已经落下来的‘凤凰’。”
他们来到镇子边缘一处租用的旧仓库区，这里是兴达服饰临时的生产车间。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在流水线上忙碌。钱宝贵闻讯赶来，满脸堆笑。
“宋县长，欢迎欢迎！您看，我们设备都安装调试好了，就等新厂区的地皮下来，马上就能扩大生产！”钱宝贵一边介绍，一边不忘再次提及用地问题。
宋知远仔细看了生产流程，还拿起一件半成品看了看针脚。“钱总效率很高啊。不过，我有个问题，”他放下衣服，看似随意地问，“你们这类服装加工，利润空间主要靠什么？是设计？品牌？还是就是靠我们这里的低成本劳动力？”
钱宝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宋县长真是行家。不瞒您，现阶段，主要还是靠成本优势。但我们也计划逐步建立自己的设计团队。”
宋知远点点头，没再什么。
从兴达服饰出来，宋知远又随机走访了另外两家租用厂房先期生产的企业，一家是做五金配件，一家是塑料制品。看的越多，他眉头蹙得越紧。
调研结束，回到柳林镇政府简陋的会议室。墙上挂着工业集中区的规划图，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都谈谈吧，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想法。”宋知远坐在主位，端起茶杯吹了吹气。
赵东升先做了总体汇报，肯定了前期招商的成绩，也坦诚了用地、资金等方面的压力，表态将坚决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
轮到李腾，他准备得很充分。不仅汇报了签约企业和用地困境，更系统地阐述了对工业集中区未来产业布局的思考。
“……县长，各位领导，我们现在引进的企业，确实如您所见，多以劳动密集型为主，技术含量不高，处于产业链的低端。这是我们发展初期的现实选择，但我们不能安于现状。”李腾走到规划图前，手指点着几个区域，“我的想法是，我们必须有战略眼光和规划。当前，要利用交通优势，快速形成产业集聚效应，解决就业和原始积累问题。但同时，必须严格设定项目准入门槛，对高污染、高能耗、技术落后的项目，要坚决‘不’。我们要为未来产业升级，为将来可能争取更高层级的发展平台——比如省级开发区，预留出空间和弹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更加坚定：“如果我们现在‘捡到篮子都是菜’，不加选择，短期内数字可能好看，但长期看，会固化我们低端锁定的产业结构，未来转型升级的代价会更大，甚至可能失去战略机遇。”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李腾清朗的声音在回荡。几位随行的县局领导交换着眼神，似乎有些意外李腾想得如此之远。
宋知远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李腾刚才的，很重要，甚至可以是点到了要害。”他缓缓开口，目光深邃，“发展，不能只看眼前，更要看长远。我们有些地方，为了追求一时的Gdp和税收，引入大量低端产能，结果呢？环境污染了，资源耗尽了，产业却还在低水平徘徊，想转型，难如登。柳林现在起步晚，某种意义上也是优势，可以避免走弯路。”
他肯定了李腾的思考，但随即泼了一盆“冷水”：“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福设定门槛，拒绝项目，是需要底气和魄力的。这意味着你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招商速度会慢下来，数字没那么好看，会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你们顶不顶得住？”
“县长，我们明白。”赵东升接过话头，语气沉稳，“我们会把握好度，既积极争取优质项目，也坚守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的底线。”
宋知远点点头，话题又回到具体问题上：“关于用地，光靠你们镇里肯定解决不了。回去后，我会跟国土局研究，看看能不能在全县范围内统筹，适当向柳林倾斜。但你们也要做好思想准备，指标非常紧张，城关镇的周启明，河口镇的同志，也都在盯着。关键是，你们要拿出更扎实的规划，更有服力的项目来。”
他看向李腾，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李腾啊，你刚才提到省级开发区，这个想法很好，有雄心！但是，省级开发区不是你想申报就能申报的，需要硬实力，需要实打实的业绩，也需要机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把眼前这片工业集中区规划好、建设好、管理好，把它做出成效，做成样板。到时候，不用你去争，机会自然会来找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老领导特有的关切：“还有一点，你作为镇长，主政一方，不仅要会干事，能干事，还要善于总结提炼，把你们的好做法、好经验，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模式。这既是推动工作的需要，也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腾一眼，“个人成长进步的重要阶梯。你要学会站在更高的层面思考问题，让你的工作成果，不仅惠及柳林，也能为全县乃至全市提供借鉴。”
这番话，既是工作指导，也蕴含着对李腾个人发展的深切期许。李腾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方向却更加清晰。
“谢谢县长指点，我记住了。”李腾郑重地回答。
调研结束后，宋知远谢绝了镇里安排的晚饭，乘车返回县城。送走领导，李腾和赵东升站在镇政府门口，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宋县长的话，句句珠玑啊。”赵东升感叹道，“尤其是对你，期望很高。”
“我明白，书记。”李腾望着远方暮色中开始亮起的灯火，语气坚定，“压力很大，但思路也更清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脚踏实地，把规划一步步变成现实。”
回到办公室，李腾没有开灯，在渐浓的暮色中静静坐着。宋知远的点拨在他脑海中回响——产业层次、准入门槛、长远规划、总结经验……每一个词都沉甸甸的。他知道，柳林镇的发展，不能只满足于引来几家企业，解决一些就业，必须要有更高的追求和更科学的路径。而他自己，也必须在这样的大局历练中，快速成长起来。
他打开工作日志，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光，写下：“宋县调研，拨云见日。深感发展之任重，个人之不足。当坚守底线，谋划长远，既做显功，亦求潜绩，不负期望。”笔尖划过纸面，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力量。前路漫漫，但灯塔已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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