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傍晚,李腾终于能从繁杂的公务中暂时抽身,回到了家。推开家门,预想中的温馨并没有出现。客厅里有些凌乱,儿子山岳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脸皱成一团,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叫了声“爸爸”,又蔫蔫地低下头去。厨房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烟火气。
“山岳,妈妈呢?”李腾放下公文包,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
“妈妈打电话单位加班,让我自己泡面吃。”山岳的声音带着委屈,“爸爸,我数学应用题不会做。”
李腾心里一堵,一股愧疚感涌了上来。他拿起儿子的作业本,试图讲解,却发现自己的思路也被连日来的征地纠纷、企业催逼搅得有些混乱,讲了几句不得要领,儿子更加茫然。父子俩对着作业本,一时相顾无言。
就在这时,门锁转动,张薇回来了。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手里还拎着厚厚的文件袋,看到李腾在家,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眉头就蹙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张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放下文件袋,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作业本和泡面桶,脸色更沉,“李腾,你看看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我这边刚当上科长,一堆事儿,加班加点。你呢?扎根在柳林,十半月不见人影。儿子没人管,学习一落千丈;家里没人收拾,冷清得像旅店!我是有三头六臂吗?既要忙事业,又要当妈又当爹!”
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张薇的声音带着哽咽。山岳吓得不敢出声,怯生生地看着父母。
李腾张了张嘴,想解释柳林镇正处在关键时期,想今刚平息了村民阻挠测量的风波,想谈谈宋县长刚上任带来的压力……但看到妻子通红的眼圈和儿子害怕的神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薇,我……”他艰涩地开口,却不知从何起。
“行了,别了。”张薇疲惫地摆摆手,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翻找食材,动作带着明显的火气,“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的。”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就在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张薇擦了擦手,过去接电话。
“喂?舅妈?”张薇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嗯,他在家……好,我们一会儿过去。”
放下电话,张薇对李腾:“舅舅家让我们过去吃晚饭。”
陈志远家住在市委家属院一栋安静的楼里。开门的是陈志远的爱人,一位温和的知识女性,她笑着将李腾一家让进屋,接过张薇手里顺便买的水果,低声对张薇:“你舅舅在书房,好像有点心事,你们来了正好陪他话。”
餐厅里,饭菜已经摆好,虽不奢华,却精致可口。陈志远从书房出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细心的李腾还是察觉到他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振奋与凝重。
“李腾来了,坐。”陈志远招呼着,特意让山岳坐到自己身边,询问他的学习,逗得孩子暂时忘记了不快。
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陈志远问了些柳林镇的情况,李腾拣能的汇报了一些,重点提到了工业集中区的进展和今遇到的插曲。
“基层工作,千头万绪,矛盾集中,不容易。”陈志远点点头,表示理解,“你能迅速平息事态,方法还算得当。宋知远同志刚接任县长,担子不轻,你们下面稳定,就是对上面最大的支持。”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实则郑重地道:“有个消息,组织上已经谈过话了。省委决定,由我担任东月市委副书记。”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舅舅确认,李腾和张薇还是精神一振。张薇更是惊喜地叫了一声:“舅舅!太好了!”
陈志远摆摆手,脸上并无太多得色,反而更加严肃:“这既是组织的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我在宣传部长任上,自问还是做了一些实事,围绕全市中心工作,在舆论引导、文化建设、特别是在策划几个推动经济发展和城市形象提升的大型活动上,算是做出了些成效,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肯定。但副书记这个岗位,分管领域更多,协调任务更重,对全局把握能力要求更高。”
他特意将目光转向李腾,语重心长:“李腾啊,舅舅跟你几句体己话。你现在在柳林干得不错,势头很好,听宋知远同志也很赏识你。但是,越是这样,越要警惕。”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工作上,你现在是一镇之长,掌管一方,做出的每一个决策,影响的都是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一定要慎之又慎,既要敢于担当,也要如履薄冰。经济要发展,但底线决不能突破,环保、安全、稳定,这些都是高压线,碰不得。”
他的目光又扫过张薇和外孙,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家庭。我看薇最近累得够呛,山岳的学习也受了影响。我们这辈人,讲奉献,讲事业,这没错。但不能以牺牲家庭为代价。‘后院失火’是很多有能力、有前途的干部最终栽跟头的原因,这一点你一定要清醒认识!工作要干好,家庭也要照顾好,这不是选择题,而是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平衡能力和责任担当!一个连家庭都经营不好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他能治理好一个地方。”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李腾心上。他想起刚才家中冰冷的灶台、妻子的抱怨、儿子的委屈,脸颊有些发烫。
“舅舅,我记住了。”李腾郑重地点头,“我会努力平衡好的。”
“嗯。”陈志远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家常谈话,“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从舅舅家出来,夜风微凉。张薇抱着已经有些睡意的儿子,沉默地走着。李腾推着自行车,跟在旁边,心情复杂。
“薇,”李腾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今……对不起。我知道你辛苦,家里的事,我以后一定多分担。”
张薇看了他一眼,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忙,柳林摊子铺开了,千头万绪。我也不想跟你吵,就是……有时候真的太累了。舅舅得对,咱们都得学着平衡。”
她的语气少了之前的火药味,多了几分理解和无奈。李腾心里一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张薇微微挣扎了一下,便由他握着了。
回到那个依旧有些凌乱冷清的家,李腾主动收拾起屋子,又去检查儿子的作业。张薇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夜深人静,李腾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舅灸话语在耳边回响。事业的机遇与挑战,家庭的责任与亏欠,如同两条交织的绳索,缠绕着他。宋知远县长的新期待,陈志远舅灸新岗位,都意味着他李腾和他主政的柳林镇,将被放在更高层级的聚光灯下。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仅凭着热情和干劲埋头猛冲了。他必须更加成熟,更加周全,既要能驾驭复杂的发展局面,也要能经营好维系个人根基的家庭。这不仅仅是个人生活的需要,更是一种政治上的清醒和智慧。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花板,心中暗暗发誓:柳林要发展,家庭也要守护。这条路很难,但他必须,也一定能找到那个平衡点。这不仅是为了舅灸提醒,为了妻子的理解,也是为了自己不负这个时代,不负肩上这份沉甸甸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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