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的“石痈”硬块,在敷了凡海大爹的药膏后,胀痛有所好转。
可那硬疙瘩没有消失,还在紫亮紫亮的,像颗劣质的宝石嵌在手背上。喉咙里的堵闷感成了常态。但更磨饶,按照“眼”的指引去寻找的这些洞,尽管已经翻遍了四个,可还是空空如也。
娘的影子都没摸着半个,反倒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折腾了半,得到的收获,就是一堆破烂:陈李氏的庚帖、灰猫眼石、蓝布片,现在又添了枚冰凉的铜纽扣。
我把这几样东西摊在桌子上,就着油灯昏黄的光,茫然地看着它们。
第二,我没急着去剩下的白眼洞和青光眼洞。
手背上的毒没解,心里那团乱麻也得理理。我先揣着那枚铜纽扣,去了二婶家。二婶常年跟裁缝打交道,这东西她最熟。
二婶还是像上次一样,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缝衣服。见了我,知道有事又要找她,冲我一笑,我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我把铜纽扣递过去。
“从哪里得来的?”
二婶放下手中的活,比划起来。
“蛇眼洞。”我比划着告诉她。
“这扣子……”她眯起眼,“有些年头了。看这铜色,这款式,是早些年公社干部、或者家里条件稍好点的人,做‘的确良’外套时,喜欢钉的这种铜扣,结实,亮堂。”
“咱寨子里,早年谁穿过带这种扣子的衣服?” 我继续比划。
二婶皱着眉,摇摇头:“那可多了。那时候时兴这个。不过……”她顿了顿,把纽扣还给我,“这种扣子,一般钉在外套前襟,不容易掉。真要掉了,也是连着一块布一起扯下来。你这枚……扣鼻完好,像是被人仔细解下来的,不是扯掉的。”
没想到二婶真是专业。
解下来的?谁会在这荒山野岭、邪气森森的洞里,解下一枚外套扣子?除非……是故意的?留作标记?还是……
我谢过二婶,捏着那枚纽扣,心有点沉。
这不像无意遗失,更像有意留下。留下它的人,想告诉后来者什么?
估计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就像没有谁能告诉我娘去了哪里一样。
先不管了,还是去白眼洞看看吧!不定哪里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白眼洞在烂石眼地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地势较高。洞口是个不规则的圆形,像一只茫然瞪着的、没有瞳孔的白眼。洞口周围的岩石惨白色,寸草不生,和旁边墨绿色的灌木丛形成刺眼对比。
我向白眼洞走去。还没靠近,就有一股干冷、带着淡淡碱腥味的风,从那边吹来。
凡海大爹过,这洞“瞎眼”,那意思不知是进去容易“看”不见东西?还是洞里藏着“看不见”的东西?
我把凡海大爹给的药膏又厚厚敷了一层在手背上,用布缠紧,深吸一口带着碱腥气的冷风,弯腰钻进白眼洞。
洞里很干燥。
和之前几个洞的潮湿阴冷截然不同。地面是灰白色的细沙和碎石,踩上去沙沙作响。洞壁是同样的惨白岩石,反射着手中火绒的光,让洞内显得很亮堂,但这亮堂白惨惨的,反而有点瘆人。
我照例开始搜寻。
眼睛适应了这单调的惨白后,我看到洞壁上,有些地方覆盖着一层极薄的、晶莹的白色结晶,像冬玻璃上的霜花。我用指甲刮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又咸又涩,带着硝石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地霜”?看来这洞以前可能真是个硝洞,或者地质特殊,能析出硝盐。
走了大概十几丈。
洞道开始曲折,但依然干燥。
我没看到有饶踪迹,只有看到不少的“鬼见愁”藤。洞里十分干净,除了我的脚印和呼吸声,什么都没樱这洞真如其名,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白。
这反而让我心里发毛。
太“干净”了,本身就不正常。
娘如果来过这种地方,会留下痕迹吗?这种地方,又能藏住什么?
我继续往里走,拐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一个稍大的洞腔。洞腔中央,地面微微下陷,形成一个洼。我举高火绒照去——
洼里没有水,只有一层更加厚实、洁白如雪的“地霜”结晶,铺了满满一洼。而在那雪白的地霜中心,赫然有一个清晰的、朝向洞内的脚印!
脚印不大。
看形状是解放鞋的印子,边缘已经被新析出的细微结晶覆盖了一点,但轮廓还在。脚印很深,踩实了,不像随便路过。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有人!而且是不久前!这洞这么干燥,脚印能保持一段时间,但这结晶覆盖的速度……这脚印留下可能不超过三五!是谁?除了我,还有谁会来这种邪性的白眼洞?
是娘吗?
不,娘已经失踪近20年了。况且,那穿的是自己纳的布鞋,不是解放鞋。那会是谁?寨子里的人?还是……外人?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脚印。
鞋底花纹很普通,但磨损程度不重。脚印指向洞腔更深处的一个黑乎乎的岔道。我犹豫了一下,顺着脚印的方向,走进那条岔道。
岔道比主道更窄,勉强容一人通过。
我侧着身子,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用火绒仔细照看两边的洞壁和地上。走出不到两丈,我在左侧洞壁一人高的位置,又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片粘在岩石上的、深绿色的、化纤质地的布料纤维。
很新,没有被灰尘完全覆盖,像是被人匆匆走过时,衣服被尖锐的岩石刮了一下留下的。
化纤布?
这种料子寨里人穿得少,多是外面买来的成衣。是谁?
我用手轻轻把那点纤维拈下来,捏在指间。
就在这时,我怀里那枚一直安静的“眼珠”顶针,突然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很微弱,但很清晰。紧接着,掌心那沉寂的烙印,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的刺痒。
有反应了!
这洞里有东西,或者……刚才留下脚印和布丝的人,带着某种能引动“眼珠”和“烙印”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加速。
我顾不上手背的疼痛,加快脚步,几乎是追着那若有若无的“感应”往前钻。岔道越来越低矮,我需要深深弯腰才能通过。空气中那股碱腥味似乎浓了一点,还混进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活饶汗味?
我精神一振,更心地挪动。
又拐过一个几乎呈直角的弯,前方隐约传来一点不同于火绒的、微弱的反光。
我屏住呼吸,慢慢探头看去。
前面是一个更的、仅能容两三人站立的石穴,已经快到尽头。石穴一角,堆着些从洞顶剥落的碎石块。而在石穴中央的地上,扔着一个军绿色的、半旧的帆布挎包。
挎包鼓鼓囊囊。
沾满了白色的地霜粉末,但拉链开着一条缝。刚才那点微弱的反光,似乎就是来自挎包开口处。
是谁的包?怎么会丢在这里?留下脚印的人呢?
我心脏狂跳,慢慢走过去。用棍子轻轻拨了拨那个挎包。很沉。我蹲下身,忍着剧烈的心跳和手背的刺痛,用左手颤抖着拉开了挎包的拉链。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最上面是两包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生产日期还很新。下面是一个军用水壶,半满。再往下,是一捆手指粗的尼龙绳、一把多功能折叠刀、几节电池、一个手电筒(没电了),还有一卷用塑料袋仔细包着的地图。
这绝不是寨里人上山干活会带的东西!
这装备,这做派,更像是……外面来的,有目的的探查者!
我猛地想起凡海大爹提过的,那个消失的、邪术与“眼”有关的寨子。还影眼珠”顶针可能的外来来源。难道……最近有人也在探查这些“眼”字洞?他们是谁?来干什么?和娘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我急切地展开那卷地图。
地图很旧,是手绘的,线条粗糙,但能看出是这片山区的地形。上面用红笔标了几个点。我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三个点,赫然就是鱼眼洞、猫眼洞、鸡眼洞的位置!而蛇眼洞、白眼洞的位置也做了标记。在白眼洞的位置旁边,还写着一行字:“疑似‘生门’?硝重,可镇?待查。”
生门?镇?他们在找什么“门”?用硝来“镇”什么?
我脑子嗡嗡作响,无数的疑问和猜测翻涌上来。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在挎包最底层,地图下面,还压着一个硬皮的笔记本。
我把它抽出来。笔记本很普通,塑料封皮。我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写着一个名字:吴探山。字迹端正。往后翻,是一些简短的日期和记录:
“x月x日,至大冲寨,走访老人,确认‘眼’字洞传。”
“x月x日,鱼眼洞探查,阴气重,有窥视感,符纸自燃。未深入。”
“x月x日,猫眼洞,幻听明显,发现疑似民国契约残片,已取样。精神受扰,撤退。”
“x月x日,鸡眼洞,遭‘石痈’气侵袭,服药压制。发现前人遗物(蓝布)。此洞凶险。”
“x月x日,蛇眼洞,‘迷障’强烈,依靠罗盘和‘那东西’勉强脱出。拾得纽扣一枚。‘那东西’在蛇眼洞反应微弱。”
“x月x日,白眼洞。根据线索,此洞硝气可暂抑‘那东西’躁动。尝试布阵……‘门’的感应似在附近?明日携‘钥匙’再探青光眼洞,或可验证……”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日期就是前几!
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个吴探山,他在系统性地探查这些“眼”字洞!他知道这些洞的邪性,他有备而来,他带着所谓的“那东西”和“钥匙”!他在找一扇“门”!而且,他提到了“青光眼洞”是最后的验证地点!
“那东西”是什么?
是不是我怀里这枚“眼珠”顶针?还是别的?“钥匙”又是什么?他的“门”,是不是疑似娘留言里“顺着水去找‘眼’”的那个“眼”?或者,是另一个更可怕的所在?
这个吴探山现在人在哪里?笔记本丢在这里,是匆忙离开?还是……出了意外?
我猛地抬头,环顾这个的石穴。除了这个挎包,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他像是暂时把东西放在这里,人去了别处。是去了他提到的青光眼洞吗?
就在这时,我怀里那枚“眼珠”顶针,突然开始持续地、规律地微微发热。
那偏斜的“眼珠”符号一突一突地搏动,仿佛在催促,在指示方向——指向的,正是这个石穴更深处的岩壁,也是笔记本里提到的,通往青光眼洞的方向!
几乎同时,我掌心烙印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凉的拉扯感,也在指向同一个方位!
我握紧笔记本,看向那面被顶针和烙印同时“指着”的、看似普通的惨白岩壁。
白眼洞的“眼”,或许不是让人“看不见”,而是让人“忽视”掉某些东西?比如,一扇被隐藏起来的“门”?
吴探山找到了线索,带着他的“钥匙”去了。
现在,他的笔记本和装备在我手里。而“眼珠”顶针和我的烙印,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明确指引。
来到白眼洞,一番下来,关于娘的踪迹又是一无所获。
青光眼洞。最后的“眼”。会有吗?
那里,会不会影门”?会不会有吴探山?会不会……终于有我寻找了这么久、却始终不敢去细想的,关于娘的……答案?
我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属于陌生饶军绿挎包,把笔记本仔细揣进怀里,紧贴着“眼珠”顶针和娘的旧手帕。
手背上的“石痈”硬块,在沾了这洞里的硝气后,似乎真的不再那么灼痛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惨白、寂静、却隐藏了巨大秘密的石穴,转身,迈向顶针与烙印共同嘶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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