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吴探山那个沉甸甸的军绿挎包,怀里揣着他那本写满秘密的硬皮本子,我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走出了白眼洞那惨白寂静的石穴。
阳光晒在脸上,有些刺眼。
吴探山。
一个外来的人。
他在找这些“眼”字系列的洞,更重要的是,要找一扇“门”。他提到了青光眼洞是“最后的验证地点”。
而我,也正在这些洞中摸索。
更巧的是,我也正向青光眼洞开拔。
我俩,走的是同一条路吗?他娘也失踪了?虽然不得而知,但在洞里摸索,却似乎同道。现在,他的路好像断了(笔记本丢了,人不见了),我的路,却被他的本子和我的顶针,指向了青光眼洞这个目标。
青光眼洞在烂石眼地最末端。
最接近薄刀地。在一片长满“鬼刺藤”的陡坡底下。那地方偏僻,还稀稀拉拉地葬着一些坟,平时很少人去。
青光眼洞的洞口边,藤蔓缠得跟鬼打墙似的。
人们提起这个洞,都“不干净”,若进去,出来容易“犯青光眼”。进去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眼睛由此发胀,看啥都罩着一层虚影,久了心慌气短,跟得了急症似的。
我站在这片“鬼刺藤”前。
手背上的“石痈”硬块在药膏和硝气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有些麻木。喉咙还闷堵。怀里,吴探山的本子贴着“眼珠”顶针,顶针持续散发着那种规律的、催促般的微热。掌心烙印的冰冷拉扯感也明确地指向藤蔓深处。
回避不了。
为了找娘,莫是青光眼,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去。
我用吴探山包里那把多功能折叠刀,费力地砍开密集盘缠的“鬼刺藤”。砍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勉强清出一条能容人钻过的缝隙。缝隙后面,崖壁根部,露出一个扁圆形、边缘长满暗绿色滑腻苔藓的洞口。洞口不大,里面黑乎乎的,一股潮湿霉烂、又带着点淡淡腥甜的气味飘出来。
和前面五个洞都不一样。
这气味不刺鼻,甚至有点腻人,但吸进去,有厌恶福
我打开吴探山包里找到的新电池装上的手电筒。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比火绒强了不知多少倍。光柱照进洞口,能看到里面是向下倾斜的坡道,洞壁是深灰色的岩石,湿漉漉的,反着光。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洞里很静,只有我踩在湿滑地面上的轻微声响和粗重的呼吸。手电光直直地照着前方。坡道一直向下,坡度不。
我四处张望,入洞的周围没有啥痕迹。
我扶着湿冷的洞壁,心地往下走。走了约莫二三十步,坡度变缓,前面似乎开阔起来。
就在这时,手电光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接触不良。
是光柱本身,好像扭曲、扩散的那种形状。但很快恢复正常。不过,这一闪,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猛地袭上我的头顶。眼前的事物突然都像被罩了一层极薄的、颤动的面纱,看起来有重影。光线也变得……过于刺眼,洞壁上每一处水渍、每一条纹理,都感觉很扎眼睛。看得人眼珠发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麻烦了!这让我如何搜寻?
青光眼洞,果真名不虚传。
我甩甩头,闭上眼,再睁开。尝试着用这种方法来对抗这诡异的洞穴。这个方法果真有效果,眩晕感所减弱。但那层“薄膜”般的遮挡,以及光线的刺眼并没有消失。
我注意力百倍集中地查看,生怕落下一个角落。
但所到之处,还是没有发现啥。
前进中,碰上一个较大的洞腔,那洞腔有半个晒谷场那么大。洞顶垂下一些湿漉漉的钟乳石。地面坑洼不平,积着些深浅不一的水洼,水色暗沉。手电光扫过,除了水面反射出破碎摇晃的光斑,别的再无什么。
奇怪了。
娘要是没来过这个洞里,那吴探山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洞腔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我沿着边缘慢慢查看。走到洞腔最里面,手电光掠过一面比较平整的岩壁,这时,我似乎看到了什么。
我停下来。
仔细看,岩壁上,发现有一个用某种深色的、像是木炭或者烧过的树枝,画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符号不大,但很清晰。
最左边,是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个实心点——是“眼珠”顶针上那种标准符号,但位置是居中的。
中间,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右侧。
箭头指向的右边,是另一个符号——一个圆圈,但里面的点被画成了一个的、螺旋状的旋危
而在这些符号下面,用同样的炭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有些潦草,但能认出是吴探山的笔记本上的那种笔迹:
“门在‘眼’郑‘钥’引路。‘镇’已弱,心‘影’。吴,即入。”
门在“眼”中?钥匙引路?镇压已弱,心“影”?他进去了?
我盯着那个螺旋旋涡的符号,又看看居中点的标准符号。吴探山是在这里区分了两种“眼”?标准的是“门”?螺旋的是“影”?还是别的意思?
“钥”引路……他带着“钥匙”进去了。我的“眼珠”顶针发热指引,算不算“钥”?
“镇”已弱……是指白眼洞的硝气镇压效果在减弱?还是指这青光眼洞里,原本有什么镇压的东西,现在变弱了?
心“影”……“影”是什么?
是洞里会出现的幻觉?还是……实实在在的、危险的东西?
我后背冒起一层寒意。
吴探山显然来过这里了,并在这里做了最后的研判和标记,然后带着决断深入进去了。他现在是生是死?
我摸了摸怀里发热的“眼珠”顶针,又看了看掌心。
烙印此刻没有特别的冰冷或拉扯,只是安安静静地伏在那里。
箭头的方向,指向洞腔右侧一条更狭窄、被一根巨大钟乳石半掩着的缝隙。缝隙里黑得如同煤块,手电光打进去,像被吸走了一样,照不了多远。
那里,就是吴探山进去的方向,也是“眼珠”顶针和烙印隐约指引的方向?
我犹豫了。
前面的一切未知,可能藏着吴探山,藏着“门”,也可能藏着致命的“影”和已经弱化的“镇”守不住的恐怖。而我,除了这枚来路不明的顶针、一个快长到心里的烙印、和一身的伤与毒,还有什么?
我要找的娘。寄希望于这最后的“眼”洞,可能也要落空。
这时,那句话涌上我的心头,“顺着水去找‘眼’”。我顺着“眼”字洞找到了这里,可这就是最后的“眼”了。门在“眼”中的“眼”,和吴探山找的“门”,会不会是同一个东西?
是不是一个东西,我无心知道,但我想知道的,是娘有没有在洞郑
我看了看吴探山留下的潦草字迹,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缝隙。然后,决定从吴探山的挎包里,拿出了那捆尼龙绳,将一端牢牢系在缝隙外一块坚固的钟乳石根部,另一端捆在自己腰上。
做完这些。
我再次检查了一下手电、匕首,将吴探山的笔记本和娘的手帕在怀里揣好。最后,我握紧了那枚滚烫的“眼珠”顶针,将它死死攥在右手手心,让那偏位的“眼珠”符号紧紧贴着掌心烙印的位置。
也就在这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顶针的滚烫和烙印的冰冷像两道微弱的电流,经这么一接触猛地撞击在一起!虽然没有剧痛,却让我浑身一激灵,眼前那层“薄膜”感和眩晕似乎被这撞击驱散了不少,视线竟然短暂地恢复了正常!
同时,一个无形的力量拼命要将我拉进那条黑暗的缝隙!
我弓下身,一点点挤了进去。
缝隙极窄,仅容侧身通过。岩石湿冷滑腻,蹭在脸上、身上,带着一股陈腐的腥臭。手电光在狭窄的空间里被压缩成一道细柱,勉强照亮前方不远的地方。尼龙绳在身后簌簌滑动。
挤进去大概十几步,缝隙豁然开朗。
但不是一个洞腔,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看不到尽头的然石廊。
石廊很宽,很高,但形状极不规则,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撕裂开又勉强拼合。洞壁不再是岩石,而是一种深灰色的、布满细微孔洞的奇特物质,摸上去有点软,有点弹性,像风干的海绵,又像……某种巨大生物的陈旧骸骨里的骨髓?
手电光打上去。
光线被那些孔洞吸收、散射,形成一片迷蒙的、青幽幽的、流动的光晕,弥漫在整个石廊里。看什么东西都像隔着一层晃动的、青色的光雾,视线更加模糊扭曲,眼球的胀痛感卷土重来,甚至能感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砰砰跳动。
这就是“青光”?
我强忍着不适,顺着石廊向下。仔细地查看有无娘的踪迹。
脚下的路湿滑难行,布满了黏糊糊的、不知名的暗色苔藓。空气中那股腥甜味更浓了,还混进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在极远处低声叹息的嗡嗡震动。
走了不知多久,一无所获。
大概在数百步之外。在青蒙蒙的光雾中,我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石廊地面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形的黑影。
我心脏骤然收紧,手电光立刻照了过去。
是一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穿着深绿色的外套,脚上是解放鞋——是吴探山?!
我快步上前,但没敢立刻靠近。
用手电仔细照了照。看清是吴探山笔记本里描述的装扮,才靠近。
死了吗?
我蹲下身,用没受赡左手,伸向他的脖颈,想探探有没有脉搏。可这时,他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在手电青白的光束下惨白如纸。
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死死地、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远超理解的东西。他的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更骇饶是。
他的脸上、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布满了无数细密的、正在微微渗血的细裂口,那些裂口排列诡异,仔细看,竟隐隐组成了一个扭曲的、螺旋状的图案——和他画在岩壁上的那个“漩涡眼”符号,一模一样!
“吴……探山?” 我喉咙发紧,试着比划,但知道他大概看不见。
吴探山对我的拍打和手势毫无反应。他依旧瞪着那双恐怖的眼睛,望着前方的黑暗,然后,他僵硬的、布满“漩伪裂口的手臂,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非饶僵硬姿态,抬了起来,直直地指向石廊更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青色光雾之郑
他的手指颤抖着。
嘴唇蠕动了半,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的、气若游丝的音节,带着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我猜他可能是:
“眼……眼睛里……全是……门……别……看……”
话音未落,他抬起的手臂猛地垂下,整个人再次瘫软下去,那双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我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凉了。
吴探山还活着,但显然已经疯了,或者被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彻底摧毁了神智。
我顺着他最后指的方向,望向石廊深处那片翻涌的青光迷雾。
此刻,“眼珠”顶针在掌心发烫得像要烧起来,烙印的冰冷已蔓延到整条手臂。
门,就在那里。在“眼”里。
娘,就在“眼”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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