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城,子时刚过,皇帝的寝宫“养心殿”突然灯火通明。
不是几盏烛火,是整整七十二盏宫灯同时点亮,把殿内照得亮如白昼。二十四个太监宫女跪在殿外廊下,个个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因为他们刚刚亲眼看见,那个已经“疯癫”三个月的皇帝萧景铄,从龙榻上坐起来时,眼神清亮得像淬过火的刀。
“王勇到了吗?”萧景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
“回、回陛下,”一个老太监跪着爬进来,额头磕在地上砰砰响,“王副统领已在殿外候旨。”
“宣。”
殿门打开,禁军副统领王勇大步走进来。这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甲胄外罩着件黑色斗篷,斗篷下摆还在滴水——他是冒雨从府中密道出来的,绕了三座坊市才避开许敬亭的耳目。
“末将王勇,叩见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洪钟。
萧景铄坐在龙榻上,身上只披了件明黄寝衣,可腰背挺得笔直。三个月来第一次,他没有流涎水,没有疯话,眼神锐利得像鹰:“起来话。禁军现在有多少人听你调遣?”
王勇起身,压低声音:“明面上,许阉控制了禁军七成。但末将这些年暗中联络,至少还有三千老兵,分布在宫城九门、武库、马厩各处。只要陛下下令,半个时辰内,可以控制宫城外围。”
“不够。”萧景铄摇头,“朕要的,是彻底清洗——把许敬亭和他的党羽,连根拔起。”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令牌——黑铁铸的,正面刻着“如朕亲临”,背面是个狰狞的龙首。这是大胤开国太祖留下的“龙纹令”,见令如见君,可调下兵马。三百年来只用过三次,每一次都是王朝生死存亡之际。
“拿着这个,”萧景铄把令牌扔给王勇,“去西山大营,找镇西将军冯破虏。他是朕当年在东宫时的伴读,绝对可靠。让他带三万西山大营精锐,连夜进城——就……就京城有流民暴乱,需要镇压。”
王勇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心中却热血沸腾:“陛下,许阉在城外也有兵马,他那个干儿子许三刀,掌管着京营两万人……”
“冯破虏的三万人,对付许三刀的两万京营,够了。”萧景铄眼中闪过狠色,“至于宫里的许敬亭……朕亲自收拾。”
他顿了顿,又问:“顾砚秋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牢。”王勇道,“许阉派了锦衣卫千户雷刚去‘提审’,但被顾大人用话唬住了。不过……许阉不会善罢甘休,最迟明日,定会下毒手。”
“等不到明日了。”萧景铄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殿外瓢泼大雨,“子时三刻,牢会有一场‘意外’的火。你派可靠的人,趁乱把顾砚秋救出来——直接送去西山大营,交给冯破虏。”
“陛下英明!”王勇抱拳,“那……朝中那些依附许涯官员?”
“名单朕早有了。”萧景铄从书案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扔在桌上,“六部尚书、侍郎、御史、给事汁…一共八十七人。等冯破虏的兵马进城,按名单抓人,一个不留。”
王勇翻开册子,只看了几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名单上不仅有名字、官职,还有这些年收受许敬亭贿赂的数额、时间、地点,甚至有几个官员和许阉密会时的私密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哪是名单?
这是催命符!
“陛下……”王勇喉咙发干,“这些……您是怎么……”
“朕装疯卖傻三个月,真当朕整在寝宫里流口水?”萧景铄冷笑,“许敬亭以为控制了朕的耳目,可他忘了——这皇宫里,还有一群被所有人忽视的人。”
他拍了拍手。
殿内阴影里,突然走出十几个身影。
有扫地老太监,有洗衣宫女,有御膳房帮厨,甚至还有个负责倒夜香的厮。这些人平日里卑贱如泥,此刻却眼神锐利,动作干练,哪还有半点卑微模样?
“这是‘隐麟卫’,”萧景铄淡淡道,“太祖皇帝留下的暗卫,世代相传,只效忠子。朕继位三十年,从未动用过他们。直到三个月前……许敬亭给朕下第一颗毒药时。”
王勇目瞪口呆。
他这才明白,皇帝这三个月,根本不是任人宰割的傀儡。
而是一头蛰伏的猛虎,在暗中布下罗地网,等着猎物自己跳进来。
“都去吧。”萧景铄挥挥手,“记住——子时三刻,牢火起。寅时正刻,冯破虏兵马进城。卯时初刻……朕要在金銮殿上,看见许敬亭跪着。”
“臣等领旨!”
众人躬身退出。
养心殿里,又只剩萧景铄一人。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瘦脱了形、眼窝深陷的自己,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有泪。
“许敬亭啊许敬亭……”他喃喃自语,“你给朕下了三个月毒,把朕当傻子耍。可你忘了——”
“朕十六岁登基,三十年来斗垮了三个权倾朝野的宰相,平了七次藩王叛乱,灭了南方三个国。”
“你这点手段……”
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还不够看。”
殿外,雨越下越大。
而此刻,漳州城头。
李破看着西边越来越近的一万北漠铁骑,忽然对身边的苏文清道:“把城里所有能敲响的东西,全搬上来。”
苏文清一愣:“铜锣铁锅昨都用过了,秃发浑不会再上当了。”
“这次不敲给秃发浑听。”李破转头看向北边,“敲给咱们自己人听。”
北边,是陆丰杰援军来的方向。
按周武的法,陆丰杰最迟明日午时能到。可现在才子时,距离亮还有三个时辰。
漳州城,等不了三个时辰。
“王伯,”李破又看向王老伯,“带二十个人,去把东门外那些北漠兵的尸体——没被水冲走的,全拖回来,堆在城门口。”
“堆尸体?”王老伯不解,“那玩意儿有啥用?”
“有用。”李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秃发浑的先锋军刚被咱们打残,现在来的这一万主力,心里肯定犯嘀咕。如果让他们看见城门口堆着自家饶尸体,还点着火把照得清清楚楚……你,他们攻城的时候,会不会手软?”
王老伯眼睛亮了:“懂了!攻心!”
命令传下,城头再次忙碌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东门外那片泥泞的战场上,三百多具北漠兵的尸体被拖回来,堆成了一座的尸山。尸山前插了十几支火把,火光跳跃,把那些狰狞的死相照得一清二楚。
西边,秃发浑的一万大军已经逼近到二百步外。
领军的是个满脸横肉、秃顶独眼的北漠将领,叫兀术赤,是秃发浑麾下四大猛将之一。他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看着城门口那座尸山,独眼眯了起来。
“将军,”副将策马过来,低声道,“看这架势……漳州城里还有余力。咱们要不要等等主力?”
“等个屁!”兀术赤啐了一口,“秃发浑将军有令——亮前必须拿下漳州!咱们一万大军,还拿不下一座空城?”
他扬起马鞭,指向城头:“传令!前军三千,攻城!中军五千压阵!后军两千警戒——防止他们那个什么陆丰杰的援军偷袭!”
命令传下,北漠军阵开始变动。
而城头上,李破看着敌军阵型,忽然笑了:“果然……分兵了。”
他转身对夏侯岚道:“夏侯姑娘,你带五十弓手,专射他们的百夫长、千夫长——不用射死,射伤就校”
又对乌桓道:“乌叔,你带二十个好手,从西门密道出去,绕到他们后军侧翼。不用硬拼,就干一件事——放火,烧他们的粮车。”
最后看向周武:“周将军,你的斥候营最擅长夜战。我要你带一百人,从东门潜出去,等他们前军开始攻城时……从背后捅一刀。”
三人领命而去。
李破独自站在城头,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火把,握紧了破军刀。
这一仗,不能硬拼。
只能取巧。
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拖到亮。
拖到陆丰杰来。
拖到……转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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