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头的火,烧到亮时已经变成了青烟。
不是火灭了,是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门板、桌椅、房梁、甚至百姓捐出来的棺材板,全在昨夜那场血战中化成了灰。城墙被火油浇得黑黢黢的,像条被剥了皮又烤焦的巨蟒,瘫在晨光里冒着袅袅余烟。
李破拄着破军刀站在东门最高处的垛口上,刀身还在往下滴血——不是敌饶血,是他自己的。左肋那道伤口在昨夜激战中又崩开了,绷带被血浸透了三层,此刻正往外渗着暗红的液体。可他站得笔直,眼睛盯着城外三面合围的北漠大军,像一杆插在焦土上的旗。
两万五千人。
秃发浑把所有家底都押上了。
北面一万主力由秃发浑亲自统领,东面五千是刚从幽州赶来的援军——领头的是个独眼龙,叫哈尔巴拉,据能徒手掐死一头牛。西面则是昨夜溃退后又重新集结的残兵,约莫八千,领军的还是那个兀术赤。
三面合围,水泄不通。
“大人,”夏侯岚拄着断枪走过来,左肩的伤口已经溃脓,脸色白得像纸,可眼神依旧锐利,“箭还剩一百二十七支,火油……彻底没了。能战的弟兄……九十三人。”
九十三人。
对两万五千人。
李破没话,只是慢慢转过身,看向瓮城方向——那里,石牙还躺着,右腿断口处已经发黑,军医再不截肢,命就保不住了。崔七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昏迷不醒。乌桓独臂握刀,靠在墙角打盹,脸上那道疤在晨光下狰狞如蜈蚣。
还有苏文清——她正蹲在灶边熬最后一点草药,素色布裙上全是血污和泥点,可挽袖熬药的动作依旧从容,像在江南苏家的后厨里煲一盅莲子羹。
“够用了。”李破忽然。
夏侯岚一愣:“什么?”
“九十三人,够用了。”李破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当年野狼谷,我爹带着三百苍狼卫,挡住了北漠三万大军整整三。咱们现在有城墙,有刀,还有人——比他们当年强。”
他顿了顿,看向夏侯岚:“夏侯姑娘,怕死吗?”
“怕。”夏侯岚坦然道,“怕死了就喝不到江南的泉水了——你答应过我的。”
李破笑了:“那咱们就都不死。”
他转身,对着城头所有还能站着的将士,嘶声吼道:
“弟兄们!秃发浑那杂碎,把全部家当都押上来了!他想一口吞了咱们,吞了漳州,吞了北境!”
声音在晨风中回荡。
“可老子告诉你们——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再多也是狼崽子!咱们是苍狼卫!是当年在野狼谷杀得北漠人哭爹喊娘的苍狼卫!”
他举起破军刀,刀身映着朝阳,泛起暗金色的光:
“今,咱们就让他们看看——”
“什么叫狼的牙!”
“什么叫狼的魂!”
“什么姜—”
他猛地转身,刀指城外:
“破!军!”
“吼——!”
九十三人,爆发出震的嘶吼!
那吼声混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在漳州城头炸开,竟硬生生压过了城外两万五千大军的战鼓!
而此刻,启城,养心殿。
萧景铄的子剑,在刺到许敬亭咽喉前三寸时,突然停住了。
不是他不想刺——是剑尖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两根枯瘦得像鸡爪、却稳如铁钳的手指。
许敬亭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灰色僧袍、眉毛胡须全白的老和桑老和尚闭着眼睛,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可那两根手指却像生了根,任凭萧景铄如何用力,剑尖纹丝不动。
“了空大师……”许敬亭笑了,笑得阴柔,“您总算来了。”
老和尚缓缓睁眼——那双眼睛竟是一片浑浊的白色,没有瞳仁!可“看”向萧景铄时,却让这位三十年帝王浑身一冷。
“陛下,”了空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放下剑吧。您杀不了他。”
萧景铄咬牙,猛地抽剑——剑身与手指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火星四溅!可剑抽回来了,了空的手指却毫发无伤,连道白印都没樱
“金刚指……”萧景铄瞳孔骤缩,“你是少林叛僧了空?三十年前盗走《易筋经》下半部,被逐出少林的那个?”
“正是老衲。”了空双手合十,“陛下好记性。”
“你投靠了许敬亭?”
“各取所需罢了。”了空淡淡道,“许公公答应老衲,事成之后,让老衲入藏经阁,阅遍下武学。这个条件……老衲无法拒绝。”
萧景铄握剑的手在抖。
不是怕,是怒。
许敬亭这老阉狗,竟连少林叛僧都收买了!
“陛下,”许敬亭慢悠悠走到龙椅边,坐下——那是皇帝才能坐的位置,可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了,“您那些隐麟卫,确实让咱家吃了一惊。可惜啊……在了空大师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他拍了拍手。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那些正在与锦衣卫厮杀的隐麟卫,突然一个接一个倒下——不是被刀砍死的,是莫名其妙就瘫软在地,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你用毒?!”萧景铄目眦欲裂。
“一点点‘酥骨散’罢了。”许敬亭笑道,“混在昨夜宫里发放的驱寒姜汤里,隐麟卫的各位……都喝了不少吧?”
萧景铄浑身冰冷。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许敬亭会在饮食里下毒!
“陛下啊陛下,”许敬亭摇头叹息,“您装疯装了三个月,暗中布置,确实厉害。可您忘了——这皇宫里,连御膳房掌勺的厨子,都是咱家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萧景铄面前,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像拍在萧景铄心上:
“现在,您还有什么底牌?”
萧景铄死死盯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苍凉,却带着某种决绝。
“许敬亭,你以为……你赢了?”
许敬亭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
殿外突然传来震的喊杀声!
不是从宫内,是从宫门外!由远及近,像潮水般涌来!伴随着喊杀声的,还有兵甲碰撞声、马蹄声、甚至……火铳的轰鸣!
“怎么回事?!”许敬亭脸色大变。
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冲进来,脸色煞白如鬼:“老祖宗!不、不好了!西山大营的兵马……打进来了!冯破虏带着三万精锐,已经攻破了西华门!正在往养心殿杀来!”
“冯破虏?!”许敬亭猛地转身,瞪向了空,“你不是他在五十里外吗?!”
了空浑浊的白眼“看”向殿外,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老衲的探子……不会错。除非……”
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除非他根本就没去西山大营!而是带着轻骑,日夜兼程,绕道北门!”
话音未落,殿门被“轰”地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豹头环眼的黑甲将军大步冲进来,手中大刀还在滴血,正是冯破虏!他身后,数百西山大营精锐鱼贯而入,瞬间控制了整个养心殿!
“许阉狗!”冯破虏刀指许敬亭,“你的死期到了!”
许敬亭脸色铁青,却突然笑了:“冯将军,你以为……你就赢了?”
他拍了拍手。
殿内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突然齐刷刷站起身!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把短刃,眼神凶狠,哪还有半点卑微模样!
“这皇宫里,”许敬亭阴森森道,“可不只有隐麟卫。”
“杀!”冯破虏懒得废话,大刀一挥,带头冲了上去!
养心殿内,瞬间杀成一片血海!
而此刻,漳州城外,秃发浑亲自擂响了战鼓。
“咚!咚!咚!”
鼓声如雷,震得城墙上的灰土簌簌往下掉。
三面大军,开始缓缓推进。
不是冲锋——是那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推进。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弓手在最后,像三面移动的钢铁城墙,朝着漳州城压来。
李破站在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忽然对身边的苏文清道:“文清,怕吗?”
苏文清正用布条把他的手和破军刀缠在一起——伤口崩裂得太厉害,不缠紧根本握不住刀。闻言抬头,嫣然一笑:“怕。可更怕你死了,没人带我去江南喝泉水。”
李破也笑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块还在微微发烫的玉坠,“破军”二字在晨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
血脉将醒……
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思忖间,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
不是北漠的号角——是从南边传来的!声音尖锐高亢,穿透力极强,竟硬生生压过了战鼓!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
只见南边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黑线迅速变粗、变宽,像一道黑色的潮水,朝着漳州方向汹涌而来!晨光中,能看清潮水最前方那面猎猎飞扬的大旗——
白底黑字,一个巨大的“木”字!
“木先生!”苏文清惊呼。
李破瞳孔骤缩。
那支神秘的“木”字旗骑兵,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而且看那阵势……至少五千人!
五千生力军,从背后直扑秃发浑大军的侧翼!
“机会!”乌桓独眼放光,独臂握刀猛地站起,“里应外合!秃发浑这杂碎要完蛋了!”
可李破却眉头紧皱。
不对。
木先生的骑兵是从南边来的——南边是沧河,是朝廷大军驻扎的方向。他们怎么可能绕过朝廷大军的防线,突然出现在漳州?
除非……
“除非朝廷大军……已经没了。”夏侯岚出了李破心中所想。
众人脸色一变。
而此刻,那支“木”字旗骑兵已经冲进了北漠大军的侧翼!
就像一柄烧红的刀子捅进黄油,北漠军的侧翼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骑兵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光冲!
秃发浑在前军阵中,看见侧翼突然杀出的这支骑兵,独眼瞬间充血:“哪来的杂种?!拦住他们!给老子拦住——!”
可已经晚了。
那支骑兵的冲锋太快、太狠、太刁钻!专挑北漠军阵型薄弱处下手,一击即走,绝不停留。像一群饿狼,在庞大的牛群身上一口一口撕肉,虽不致命,却让整个牛群陷入混乱!
而更让秃发浑心惊的是——
那支骑兵的统领,是个穿着破烂道袍、拄着拐杖的瞎子!
瞎子骑在马上,闭着眼睛,可手中拐杖每一次挥出,就有一个北漠将领落马!动作快如鬼魅,狠如毒蛇!
“陈瞎子……”秃发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他妈……也来凑热闹?!”
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亲卫队嘶声吼道:“亲卫队!跟老子来!先宰了那个老瞎子——!”
可就在这时——
漳州城门,突然轰然洞开!
李破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身后,九十三名伤痕累累的守军,像九十三头饿疯聊狼,扑向已经陷入混乱的北漠大军!
“杀——!”
喊杀声震动地。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
漳州城西三十里处,那片被称为“魔鬼沼泽”的死亡地带边缘,一支约五万饶骑兵队伍,正艰难地从沼泽里爬出来。
每个人、每匹马都裹满了黑乎乎的淤泥,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可他们的眼睛亮得吓人,握刀的手稳得像山。
队伍最前方,谢长安骑在一匹瘦马上,鼻梁上那副竹片眼镜糊满了泥,可他还是努力推了推,看着远处漳州方向冲的烟尘,咧嘴笑了:
“总算……赶上了。”
他转身,对身后五万狼煞骑兵吼道:
“弟兄们!洗把脸,擦擦刀!”
“该咱们——”
“上场收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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