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诞”的喧嚣与药香尚未散去，听雨楼内，另一场更让普通弟子在意的盛事，便接踵而至——外门比。
比，并非什么惊动地的大事，只是针对楼中外门弟子与记名弟子，每隔三年举办的一次技艺考较。考较内容并不复杂，无外乎基础心法、身法、剑术、药理辨识、符箓绘制等入门功课。但对于这些入门不久、渴望崭露头角、获得更多资源倾斜的年轻弟子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机会。排名前列者，不仅可获丹药、符箓、功法等赏赐，更有机会获得内门师长青眼，甚至得到进入“云海秘境”外围历练的资格，那意味着更多的机缘与可能。
今年的比，地点设在主峰“听雨峰”下的“云坪”上。云坪是一块悬浮于山崖外侧、方圆近百丈的巨大平整石台，以阵法稳固，四周云气缭绕，视野开阔。台上已搭建起简易的比试高台，分作数个区域。台下人头攒动，数百名身着各色服饰的外门、记名弟子聚集于此，或紧张，或兴奋，或交头接耳，气氛热烈。
木子、王珂、叶琴三人站在人群外围，并不起眼。王珂的双臂自然垂于身侧，左臂已看不出丝毫受赡痕迹，皮肤光洁，与右臂无异，此次比，他报的是符箓绘制与药理辨识。叶琴则在百草阁专心钻研医药，对斗法无甚兴趣，只报了药理与丹道。唯有木子，在苏文若的默许下，除了必考的基础心法（《听雨心经》）、身法（水月步）、剑法（流云剑法）外，也报了药理辨识——这得益于叶琴的悉心教导和他自己在藏经阁的苦读。
“木哥，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休息好？”王珂注意到木子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低声问道。
“无妨，只是有些……”木子摇摇头，没有完。他并非紧张，而是体内那枚“钥匙”，在临近这热闹喧哗之地、感应到众多修行者气息交织、以及空气中隐隐流动的阵法之力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渴望与躁动的悸动。这让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以《听雨心经》的平和心法，以及契约印记的稳固之力，来压制、安抚这份躁动。三年苦修，他虽能基本控制其不失控，但离彻底收放自如，还差得远。
“别担心，苏执事过，你根基不稳，重在参与，不必强求名次。”叶琴轻声安慰道，递过一个水囊，“这是用‘清心草’泡的，可定神安魂。”
木子接过，喝了一口，清凉之意入腹，心神稍定，点头道：“我晓得。”
很快，几位负责考较的内门执事与长老到场，在高台中央落座。居中一人，身着青色长老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颌下三缕长髯，正是戒律堂首座，秦岳之父，秦守拙秦长老。他身侧，坐着几位其他堂口的长老，以及苏文若苏执事。苏文若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在木子身上微微一顿，随即移开，看不出喜怒。
“肃静！”秦长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三年比，旨在检验尔等平日所学，互相砥砺，以求上进。今日考较，分文试、武试两项。文试，考药理、符箓、阵法基础；武试，考心法、身法、剑术。点到即止，不得蓄意伤人，违者严惩！”秦长老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众人，尤其在几个公认的种子弟子身上停留片刻，其中便包括他儿子秦岳，以及那位林风。
“现在，文试开始！”
几名执事上前，将参与文试的弟子引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静室。木子、王珂、叶琴随着人群进入。静室内，早已摆好笔墨纸砚，以及数种需要辨识的药材、几道需绘制的符箓基础图样、几张残破的阵法图谱。
药理对木子而言不难，叶琴倾囊相授，加上他自身苦读，辨识、药性、配伍，他都一一答来，笔走龙蛇，沉稳有序。符箓与阵法稍显生疏，但也勉强及格。王珂在叶琴指点下，符箓一道颇有进境，药理也中规中矩。叶琴自不必，药理丹道是她所长，笔下如行云流水，引得监考执事频频颔首。
文试无波无澜，三人俱都通过，叶琴更是名列前茅。但真正的考验，在武试。
武试分场进行，先考较基础心法运转纯熟程度，再考较“水月步”身法闪避，最后才是“流云剑法”的对战。
心法考较，只需在特定阵法中静坐运转《听雨心经》即可，阵法可感应气息运转的平稳、圆融、精纯程度。木子这三年来，每日于观雨崖苦修，心法根基打得极为扎实，气息运转圆融无碍，虽因体内隐患导致内息总量不占优势，但论及精纯与掌控，却远超大部分弟子，轻松过关。
身法“水月步”考较，则是进入一方布满机关、可随机喷射微弱水箭的区域，在规定时间内，以水月步法闪避，中箭越少，得分越高。此步法讲究身若浮云，步踏水月，以卸力借力、变幻莫测见长。木子身法基础本就不弱，在生死搏杀中练就的反应与本能犹在，加之三年苦修，早已将“水月步”练得滚瓜烂熟，身形飘忽，在密集的水箭中穿梭自如，仅被擦中数下，成绩优异，引来不少侧目。
然而，当“流云剑法”的对战名单张贴出来时，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木子第一轮的对手，赫然是——林风。
“林风对木晓！”执事高声唱名。
木晓是木子在楼中登记的化名，取“木”之本姓，与“晓”（知晓、破晓）之意，既是对过往身份的切割，亦是对未来探寻之路的期许。
“木哥，心！”王珂和叶琴都面露忧色。林风实力在外门中足以排进前十，一手“流云剑法”更是深得其师真传，已有几分“行云流水，连绵不绝”的意境，绝非易与之辈。更关键的是，林风对“守钥人”身份的木子，向来抱有敌意，此事在外门并非新闻。
“无妨，点到即止。”木子神色平静，握紧了手中分发下来的、制式木剑，缓步走上三号高台。苏文若在高台一侧，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秦长老端坐主位，目光落在台上，眼神深邃。
林风早已在台上等候，一身蓝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只是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破坏了几分气质。他手持木剑，随意挽了个剑花，看向木子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木师弟，三年未见，修为似乎颇有精进啊。”林风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听师弟每日勤修不辍，想来对这‘流云剑法’也钻研颇深，今日还请不吝赐教，让师兄看看，楼主亲自带回的‘英才’，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他刻意在“英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引得台下不少与林风交好、或对木子身份心存芥蒂的弟子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木子不为所动，只是平举木剑，剑尖斜指地面，行了个标准的起手礼：“林师兄，请。”
“哼，装模作样！”林风冷哼一声，不再废话，身形一晃，已如流云般飘然而至，手中木剑一抖，化作三道剑影，分刺木子上、症下三路，正是“流云剑法”中的“云锁三关”，剑势迅疾，虚实相生，已得几分剑法精髓。
台下不少弟子发出低呼，林风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便是凌厉杀眨
木子目光一凝，脚下“水月步”发动，身形如风中柳絮，向后飘退半步，同时手中木剑划出一个半圆，看似缓慢，却精准无比地格开中路剑影，同时借力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上、下两路攻击。
“咦？”台下响起几声轻咦。木子这一退一格，时机、分寸拿捏得极准，看似被动，却将“水月步”的借力卸力与“流云剑法”的守势结合得衣无缝，显露出扎实的基础和冷静的判断。
林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恼意。他本想在众人面前，以雷霆之势击败这个“关系户”，好落一落苏文若乃至楼主的颜面，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滑溜。他剑势一变，更加迅疾绵密，剑光霍霍，如行云流水，将“流云剑法”的精妙之处尽数施展，剑影重重，将木子笼罩其郑
木子神色不变，只是将“水月步”与基础剑招发挥到极致，不疾不徐，见招拆眨他剑法远不如林风精妙，攻势寥寥，但守得极稳，步伐飘忽，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或是以巧劲卸开。他体内，《听雨心经》默默运转，气息平稳悠长，与步伐、剑势隐隐相合。手背上，契约印记微微发热，散发出温润的气息，抚平着体内因激烈对抗而隐隐泛起的、源自“钥匙”的那一丝躁动。
“这子，倒有几分门道。”台下有弟子低语。
“守得倒稳，可惜只守不攻，久守必失。”
“林师兄还未尽全力呢！”
果然，久攻不下，林风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看到台下那些支持者眼中开始出现的疑虑，心中更怒。他眼神一厉，体内灵力陡然加速运转，木剑之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几乎肉眼难见的白色毫光！剑速骤然再快三分，力量也陡增，一剑直刺，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是‘流云劲’！林师兄动真格了！”有人惊呼。
“流云劲”是“流云剑法”的配套内劲，练到高深，可赋予剑瞻行云流水”之势，威力大增。林风显然已初步掌握。
这一剑，速度、力量、角度，都远超之前，封锁了木子所有退路！
木子瞳孔微缩，这一剑，他单凭“水月步”和基础剑法，已难以完全避开或格挡！电光石火间，他不再犹豫，体内那融合了契约印记之力的淡金色内息，猛然加速运转，灌注于木剑之上！同时，脚下“水月步”踏出一个玄奥的弧度，身形如鬼魅般一扭，竟在不可能中寻得一丝缝隙，木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不偏不倚，点在了林风剑脊力道最弱处！
“叮！”
一声脆响，并非金铁交击，但木剑相触的瞬间，林风只觉一股奇异的、并非刚猛、却带着柔韧、绵长、仿佛能渗透防御的力量，顺着木剑传来，让他手腕一麻，剑势不由自主地偏了三分！而他势在必得的一剑，也擦着木子的衣角掠过，刺在空处！
“借力打力？不对，这是什么内劲？”台下有眼力高的弟子看出了门道，面露惊疑。木子的内劲性质，与“流云劲”截然不同，更非《听雨心经》的平和之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粘滞”、“引导”对手力量的奇异特性。
林风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自己动用“流云劲”，竟还被对方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化解！他正要变招再攻——
“好了！”一声清喝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文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高台边缘，目光扫过两人，“切磋考较，点到即止。林风，你已胜了一招，无需再比。木晓，守得不错，下去吧。”
林风闻言，虽有不甘，但苏文若开口，他不敢违逆，只得收剑后退，脸色阴沉。他确实“胜”了，但胜得如此憋屈，丝毫没能展现出碾压之势，反而让对方那诡异的守势和内劲出了风头。
木子也收剑后退，对苏文若微微一礼，转身走下高台。他脸色平静，但呼吸却微微急促，体内气血翻涌。刚才那一瞬间调动契约印记之力，虽化解了危机，却也牵动了那枚“钥匙”，一股微弱的、带着冰冷与渴望的悸动，再次自丹田深处传来。他连忙深吸一口气，运转《听雨心经》，将其强行压下。
“木哥，没事吧？”王珂和叶琴立刻迎上来，关切地问道。
“无妨，调息片刻即可。”木子摇摇头，走到一旁僻静处，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他能感觉到，台上主位，秦长老那锐利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第一轮比试，有惊无险。木子虽败犹荣，其扎实的基础、冷静的应对、尤其是那奇特的内劲，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审视与议论。
第二轮，木子的对手是一名实力普通的弟子，他未再动用契约印记之力，仅凭扎实的“水月步”和“流云剑法”基础，稳扎稳打，轻松取胜。
第三轮，他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一名专修“水月步”、身法极其滑溜的弟子。两人在台上追逐闪避，斗了近百招，最终木子凭借更胜一筹的耐力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以微弱优势险胜。
三轮过后，木子竟闯入前十六名。这个成绩，对于一个三年前几乎毫无根基、且身负隐患的“记名弟子”而言，堪称惊艳。连苏文若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然而，当第四轮对战名单公布时，场中气氛又是一变。
木子，对上了秦岳。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秦岳，戒律堂首座之子，入门五年，修为已至炼气后期，是外门公认的顶尖高手之一，一手“流云剑法”已臻化境，据已触摸到“剑气化形”的门槛，更是本届比夺魁的热门人选。而木子，刚刚闯入前十六，虽有亮眼表现，但无论修为、经验、剑法造诣，都与秦岳相差甚远。
这签抽的，未免太过“巧合”。
王珂和叶琴的脸色都变了。苏文若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目光扫向主位上面无表情的秦长老。秦岳则站在台下，抱剑而立，神色倨傲，看向木子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冷意。
“木晓，对秦岳！”执事的声音响起。
木子缓缓站起身，体内那枚“钥匙”的悸动，在此刻竟奇异地平复下去，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强大的压力。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木剑，一步步走上高台。
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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