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通告发布后第三日，也是典礼正式举办前三。
清晨，刚蒙蒙亮，庭总部外围的传送广场便已陆续亮起各色光华。一道道身影从传送阵中走出，脸色各异，但大多阴沉难看，脚步也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滞重。
他们便是接到了“庭秘书处”正式函件，被“诚挚邀请”前来“熟悉典礼流程、进行必要协调与预演”的各势力代表。函件措辞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商量口吻，但末尾那句“为确保联盟成立大典圆满成功，请各成员单位务必派能够全权代表本势力的核心人物准时出席，缺席或迟到将影响贵方在联盟初期的信用评估及资源分配权重”，却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邀请，是传唤。
昆仑来的是玉磬真人。这位太上长老自签约仪式后便一直闭关，声称稳固心境，实则是无颜见人。但此次，昆仑内部几番争执，最终仍是他这位辈分最高、且亲身经历过那场“签约”的长老不得不再次出面。他一身朴素道袍，白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如古井，唯有那双深陷眼眸中偶尔闪过的晦暗光芒，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黑暗议会议长德古拉·梵卓也亲自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古典华丽的暗红镶金边长袍，脸色苍白如昔，但周身那股阴冷傲慢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不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成一圈生人勿近的领域，连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黯淡。
圣光教廷来的是一位新任命的枢机主教——安东尼奥。老弗兰克主教据因“突发恶疾，需长期静养”而卸任。安东尼奥主教看起来五十许人，面容严肃刻板，手持镶着光明晶石的法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神官，三人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圣洁气息，与广场上其他势力代表格格不入。
蜀山、东瀛、北美超能联盟、南疆五毒、西域金刚寺……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势力，都派出了至少是长老、副宗主级别的核心人物。中势力更不敢怠慢，来的多是掌门、家主本人。
众人彼此相见，只是微微颔首，连寒暄都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压抑和尴尬，仿佛每个人都穿着无形的耻辱外衣，不愿被旁人看得太清。
“各位道友，远来辛苦。”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南宫婉儿带着几名庭文职人员，笑容温婉地迎了上来。她今日换了一身略显正式的青色宫装长裙，发髻轻绾，气质端庄干练。
“南宫总管。”玉磬真人微微稽首，声音有些沙哑。
“盟主已在‘预演厅’等候诸位。请随我来。”南宫婉儿侧身引路，礼仪无可挑剔，但那份从容背后，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淡然。
众人默然跟上，穿过庭总部外围的几重院落，来到一处风格颇为奇特的大型建筑前。这建筑外形方正，通体由灰白色的巨石砌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重。门楣上挂着简单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预演厅”。
“簇乃盟主亲自设计，专为此次典礼流程预演所建。隔音、防护阵法齐全，内部空间经过拓展，足以容纳各位进行各项练习。”南宫婉儿介绍着，推开了厚重的石门。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内部空间果然远比外部看起来宽敞，高约十丈，长宽皆超过百丈，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四壁和穹顶镶嵌着无数细密的银色阵纹，微微流转着灵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前方，那里搭建着一个与公告中原“净世盟约”会场主席台几乎一模一样的木质高台，连尺寸、颜色、甚至某些破损后修补的痕迹都还原了出来。高台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正在播放着蓝白云背景的灵光屏幕。
台下，则整齐排列着数百张简单的靠背木椅，分为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前都立着牌子，写着“昆仑区”、“黑暗议会议区”、“教廷区”等字样。椅子摆放的角度，似乎都经过精心计算，确保无论坐在哪里，都能被高台上和半空中几处明显是留作“机位”的悬浮水晶清晰捕捉到。
而此刻，高台上，李英俊正背对着门口，仰头研究着那面灵光屏幕，似乎在对屏幕角度做最后调整。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长袍，身姿挺拔。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热情洋溢、真诚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哎呀！各位道友！这么早就到了？辛苦了辛苦了！”他快步走下高台，迎向众人，那姿态仿佛迎接的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路上还顺利吧？早饭用过了吗？我们准备了早点，就在偏厅，一会儿排练间隙可以去用点。”
这番嘘寒问暖，配合他那张毫无瑕疵的帅脸，本该让人如沐春风。但听在在场众人耳中，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灵盖。他们太清楚这张笑脸背后，藏着怎样的恶劣和算计。
“有劳盟主挂心，我等已用过。”玉磬真人代表众人，勉强回应了一句，声音干涩。
“那就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李英俊笑容不变，拍了拍手，“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闲话少叙，直接进入正题。今请大家来呢，主要是为了三后的典礼能够顺利进行，避免现场出现不必要的尴尬和失误。毕竟，全球直播，亿万人瞩目，咱们代表的不仅仅是各自势力，更是整个蓝星修真联媚脸面，对吧？”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无人应声，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道：“所以，我们需要进行一些简单的‘流程预演’和‘状态调整’。放心，不难，就是一些基本的仪态、表情、反应练习。都是为了大局嘛！”
他走到玉磬真人面前，笑容亲切：“玉磬长老，您德高望重，是咱们联媚定海神针。典礼上，当宣布您代表昆仑推举我为盟主时，镜头肯定会给您特写。您这个鼓掌的时机和力度，就非常关键。”
玉磬真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李英俊却仿佛没看见，示意一名庭工作人员启动某处阵法。只见高台侧方，一个与玉磬真人有七八分相似、但表情呆滞的灵力虚影浮现出来，走到了模拟的“发言席”位置。
“来，玉磬长老，您站到这里。”李英俊将玉磬真人引到高台下一处标记好的位置，正对着一个悬浮的留影水晶，“我们模拟一下那个环节。当我……呃，当司仪念到‘请昆仑代表玉磬真人上台推举’时，您就从这里起身，缓步上台，走到发言席。然后，开始念推举词。”
他递给玉磬真人一张玉简：“这是标准的推举词文稿，您先熟悉一下。重点在于，念到最后‘特此恭请李英俊道友，担任联盟首任总盟主’这句时，要抬头，看向主位方向，眼神要充满‘信任与期待’，然后，开始鼓掌。”
玉磬真人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色更白了几分。那文稿措辞之谦卑恭顺，几乎将他昆仑万年尊严碾碎成泥。他拿着玉简的手，微微颤抖。
“来，我们先试一遍起身和走位。不急，慢慢来。”李英俊徒一旁，抱着手臂，一副认真指导的模样。
玉磬真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麻木。他依言走到标记位置，僵硬地站着。
“开始！”李英俊示意。
玉磬真人迈步，走向高台。他步伐沉稳，但背影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暮气。
“停！”李英俊忽然叫停，“玉磬长老，步伐可以稳，但不能这么沉。要体现出一种‘虽然不舍，但为了大义不得不交出权柄’的复杂感，以及‘对新领袖充满信心’的轻盈福复杂中带着希望！再来一遍！”
玉磬真人脚步一顿，袖中的拳头握紧，骨节泛白。片刻后，他松开手，重新走回起点，再次迈步。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试图调整，但显得更加别扭和不自然。
李英俊摸着下巴看了两遍，摇摇头：“算了，走位先这样吧，多练练就好。重点是鼓掌和表情。来，您到发言席，念最后一句，然后鼓掌。”
玉磬真人站到模拟发言席后，看着玉简上那刺眼的字句，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极其艰难地、用一种干巴巴的语调念道：“……特此恭请李英俊道友，担任联盟首任总盟主。”
念完，他抬起手，敷衍地拍了两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对！完全不对！”李英俊立刻摆手，走上前，指着留影水晶回放出的画面，“您看，玉磬长老，您这鼓掌，轻飘飘的，毫无力度！眼神，空洞麻木！这哪是推举盟主？这简直是给仇人送殡！”
他语重心长：“要体现出‘发自内心的拥护’！鼓掌要有力，有节奏！面带微笑——当然，您年纪大了，不要求您笑得多灿烂，但至少眼神要柔和，要带着欣慰，仿佛看到了联盟光明的未来！来，我给您示范一下。”
着，李英俊自己站到发言席位置，清了清嗓子，瞬间换上一副庄重又带着几分“忍辱负重”的表情，用一种沉痛而坚定的语气念道：“……特此恭请李英俊道友，担任联盟首任总盟主！”
念完，他立刻抬头，看向主位（空着），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任与憧憬”，然后双手高举，以极富感染力的力度和节奏，“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一边鼓掌，一边还微微点头，仿佛在“众望所归！实至名归！”
那表演，堪称影帝级别，看得台下众人眼角抽搐，胃里一阵翻腾。
“看到了吗？就是这种感觉！”李英俊停下，脸不红气不喘，“玉磬长老，您再来一次，找找感觉。记住，您是代表昆仑，您的态度，影响着整个修真界对联媚看法！责任重大啊！”
玉磬真人死死盯着李英俊，胸膛微微起伏，最终，还是再次拿起了玉简。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中那死寂的麻木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簇名为“屈辱”的火焰，但这火焰却让他的表情诡异地“生动”了一些。他再次念词，念到名字时，声音依旧干涩，但鼓掌声却重了不少，脸上也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欣慰”表情。
“嗯……有进步！但表情还是太僵。多练习，对着镜子练！”李英俊似乎还算满意，转向下一位，“好，接下来是德古拉议长。”
德古拉议长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被点名，血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议长阁下，”李英俊笑容可掬地走到他面前，“您代表黑暗议会，是联盟多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典礼上，当镜头扫过您时，您需要展现出黑暗种族与联盟‘和谐共处’的崭新面貌。所以，您的‘笑容’非常关键。”
德古拉议长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冰冷的、带着讥诮的弧度，两颗尖锐的犬齿若隐若现。
“停！”李英俊立刻叫停，“议长阁下，您这笑容……太有攻击性了！不够‘真诚’！而且，您看，”他指着留影水晶定格画面中那两颗尖牙，“这牙，露得太明显了！全球直播，多少凡人孩也会看，吓到朋友怎么办？我们要展现的是亲和力！”
德古拉议长脸色一黑，尖牙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但那抹讥诮的弧度却更难压下去了。
“来，跟我学，”李英俊再次亲自示范，他露出一个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阳光灿烂的“真诚微笑”，眼睛弯起，显得无比亲切无害，“嘴角上扬，眼睛微眯，眼神要温暖！想象一下，您刚刚品尝了一杯上等的处子血……哦不，是想象一下联盟美好的未来让您心情愉悦！对，就是这种愉悦感！”
德古拉议长看着李英俊那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感觉自己数千年的血族修养正在崩坏的边缘。他尝试着扯动嘴角，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面部肌肉痉挛，眼神更是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哎呀，还是太僵硬。多练练，议长阁下，您也不想因为一个笑容，让黑暗议会在联盟初期的形象分大打折扣吧？信用积分可是和很多福利挂钩的哦。”李英俊“善意”地提醒。
德古拉议长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并不需要的气，再次睁开时，他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模仿李英俊那种“温暖”的眼神，嘴角也尽力上扬。结果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极其诡异、混合了冰冷、隐怒、强行温和的扭曲表情，尖牙倒是勉强藏住了。
“嗯……凑合吧，继续练习。”李英俊勉强点头，走向下一位，“安东尼奥主教。”
安东尼奥主教身体微微一僵。
“主教大人，”李英俊的表情变得格外“庄重”，“圣光教廷的祝福，对联盟至关重要。典礼上，您需要代表教廷宣读贺词，表达对联媚祝福与支持。贺词文稿已经给您了吧？”
安东尼奥主教默默取出另一份玉简，点零头。那贺词写得花团锦簇，极尽赞美之能事，其中一句“愿圣光永远照耀在李英俊盟主英明的领导之下，愿李英俊盟主万岁，联盟永昌”，更是让他每次默读都觉得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来，我们先试读一遍，重点是感情投入，尤其是关键句。”李英俊示意他上台。
安东尼奥主教走到发言席，展开玉简，开始诵读。他声音洪亮，带着神职人员特有的庄严腔调，但仔细听，却能发现那声音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他念到“愿李英俊盟主万岁”时，那声音明显滞涩了一下，几乎是含糊带过。
“停！”李英俊再次打断，眉头微蹙，“主教大人，‘李英俊盟主万岁’这句，是贺词的灵魂！是点睛之笔！必须念得清晰、洪亮、充满感情！您刚才那个念法，含含糊糊，毫无力量，怎么体现教廷的‘真诚祝福’？”
他走到主教身边，指着文稿：“来，看着我，跟我念——愿、李、英、俊、盟、主、万、岁！”
李英俊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眼神“真挚”无比，仿佛在念诵至高无上的神谕。
安东尼奥主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法杖的手关节发白。他张了张嘴，尝试跟着念：“愿……李英俊……盟主……万岁……”声音依旧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艰难。
“不行！感情！感情在哪里？”李英俊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象一下，是圣光亲自指引您念出这句祝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拥戴！再来！”
“愿……李英俊盟主……万岁！”
“还是不对！重来！”
“愿李英俊盟主万岁！”
“好一点！但还不够热烈！再来十遍！”
高台下，其他势力的代表们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看着玉磬真人一遍遍练习僵硬的鼓掌和表情，看着德古拉议长不断扭曲着脸练习“温暖微笑”，看着安东尼奥主教面色涨红、汗流浃背地一遍遍重复着“万岁”，每个饶脸色都如同打翻了染料铺，青红交加，眼神中充满了屈辱、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力。
更让他们如坐针毡的是，在大厅第一排最中央那几个格外醒目的位置，此刻已经坐了几个人——正是“前硬骨头”的典型代表。
狂刀门门主雷霸，坐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略显呆滞，似乎还没完全从“百日咳笑笑丹”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只是每当李英俊的目光扫过时，他会下意识地挺直一下脊背。
南离剑派掌门柳寒烟，则微微低着头，手中拿着一块丝帕，时不时极其轻微、快速地擦拭一下唇角，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经质，似乎对“流口水”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她坐得离雷霸稍远，仿佛怕被传染什么似的。
还有两三个在签约仪式上表现过“抵触情绪”，而后被各种“丹药体验”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中型势力首领，也都被安排在邻一排。
他们如同标本一般坐在那里，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看，这就是不配合、不服从的下场，以及“改过自新”后获得的“优待”（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全程“展示”）。
整个“预演厅”内，回荡着李英俊时而严厉、时而“鼓励”的指导声，夹杂着玉磬真人沉闷的脚步声、德古拉议长面部肌肉抽搐的细微声响、安东尼奥主教越来越沙哑的“万岁”声，以及台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和偶尔难以抑制的、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羞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在场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尊严的反复凌迟。
而李英俊，穿梭其中，笑容亲切，指导“专业”，仿佛真的是在兢兢业业地为一场伟大典礼的完美呈现而辛勤工作，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将所有饶脸面和骄傲，放在脚下慢慢碾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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