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三点，旧画室。
林溪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握着的改进型扫描仪屏幕一片平静的绿色。没有任何波动，没有闪烁的警示灯，没有跳动的异常数值。过去七十二时的连续监测数据显示：自从周一深夜那场脉冲爆发后，旧画室节点的信息活动完全停止了。
不是减弱，不是休眠，而是彻底、绝对的静止。
陈肃蹲在墙角，正在调试第三台备用监测设备。听到扫描仪稳定的嗡鸣声，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还是没反应？”
“没樱”林溪关掉设备，环视着这个熟悉的空间。午后的阳光依然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灰尘在光柱中缓慢飞舞，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太一样了，反而显得异常。
沈雨桐今下午在这里待了两个时，画完了一幅新的油画。林溪在她离开后立刻进入画室进行检测，结果和之前三完全一致：节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没有任何信息残留，没有任何频率波动，连之前那种微弱的、类似“背景辐射”的痕迹都消失了。
“这不可能。”陈肃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困惑和不安，“即使是净化成功，节点也应该留下一些结构痕迹，就像手术后会留下疤痕。但这种……彻底的抹除，技术上几乎无法实现。”
“除非不是净化。”陆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结束“启明”的董事会，直接赶了过来，身上还穿着深灰色的西装。
林溪转过身：“会议怎么样？”
“安全升级方案通过了，但需要分阶段实施，董事会担心影响研发进度。”陆衍走进画室，接过林溪手中的扫描仪查看数据，“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陈肃得对，节点的彻底消失不是自然现象。”
他调出“深蓝”过去七十二时的完整监测记录。三维频谱图上，周一深夜的脉冲波峰尖锐而突兀，之后是一条完全平坦的直线，延伸到屏幕边缘。
“你看脉冲消失的方式。”陆衍放大时间轴，“不是逐渐衰减，而是在峰值后的第14.7秒，突然归零。这种断崖式停止，在信息动力学中，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能量源被瞬间切断，要么是整个结构被‘回收’了。”
“‘回收’？”林溪重复这个词，感到一阵寒意。
“就像拆解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把支架和布料全部收走，不留任何痕迹。”陆衍的表情很严肃，“如果是远程操作，这需要极其精确的控制能力，以及对节点结构的完全掌握。”
陈肃倒吸一口冷气：“你是，‘牧羊人’知道我们在净化节点，所以主动把它收回了？”
“或者在脉冲爆发后，节点自动触发了某种自毁或回收协议。”陆衍关掉数据界面，目光扫过画室的每个角落，“问题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脉冲爆发之后？”
林溪想起周一深夜感知到的那些记忆碎片——白色的空间，透明的立方体，空画架。想起那个扭曲的口哨旋律里隐藏的数学常数。想起脉冲消失前最后一毫秒发送的、指向公海方向的加密信号。
“也许脉冲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慢慢，“节点在发送某种‘状态报告’，而报告的内容触发了回收指令。”
陆衍看向她：“你是，节点在报告……你？”
“或者报告沈雨桐的状态变化。”林溪走到沈雨桐今使用的画架前。画布上的油画还没干透，是一幅色彩明亮的作品：一片向日葵田，金黄色的花朵朝着太阳，笔触大胆而充满生命力。
这和沈雨桐之前的风格截然不同。那些深海、迷雾、朦胧的光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饱满的色彩和清晰的轮廓。
“她今的状态怎么样？”陆衍问。
“平静。”林溪回忆着下午的观察，“甚至可以……轻松。她专注地画了两个时，中间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或恍惚。离开时还对我笑了笑，‘这幅画送给你’。”
她指了指画架角落，那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字：“致林溪学姐——感谢你陪我讨论艺术。”
陈肃凑近看了看画：“技术上很成熟，情感表达也很正面。如果单看这幅画，完全想象不出她之前的精神状态。”
“这正是问题所在。”陆衍的声音低沉，“从深度抑郁到突然的‘康复’，而且时间点恰好与节点消失重合。这不像是自然疗愈，更像是……某种外在影响的改变。”
画室里安静下来。三个人站在午后的阳光中，看着那幅明亮的向日葵，却感到一种比黑暗更深的寒意。
“我们需要对沈雨桐进行更全面的评估。”陈肃最终，“如果她的‘好转’是节点回收的副产品，或者更糟——是节点功能转移到了她身上……”
他没完，但意思很清楚。
陆衍点头：“我会让‘深蓝’加强对沈雨桐的生理和心理监测。但我们必须非常心，不能让她察觉。如果她真的成为了新的‘载体’，任何刺激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反应。”
“那画室这边呢？”林溪问，“既然节点已经消失了，我们还需要继续净化吗？”
陆衍思考了几秒：“表面上，我们可以宣布‘净化完成’，解除对画室的封锁。但实际上，我们要在这里安装永久性的被动监测设备——不是探测节点，而是探测任何试图重新建立连接的信号。”
“钓鱼？”陈肃明白了。
“对。”陆衍，“如果‘牧羊人’还想用这个地点，他们迟早会回来重建节点。我们要做好准备。”
他们开始收拾设备。林溪最后看了一眼那幅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要燃烧起来。美丽，充满希望，但此刻在她眼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不真实。
就像一幅太过完美的面具，完美得让人怀疑面具下面是什么。
离开艺术楼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学生们陆续下课，校园里重新热闹起来。林溪和陆衍并肩走着，穿过熙攘的人群。
“你觉得沈雨桐知道吗？”林溪轻声问，“知道自己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
“大概率不知道。”陆衍，“‘星图’的影响机制往往是潜意识的，就像做梦时你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可能真的感觉自己‘好多了’，把这种变化归因于时间流逝、艺术治疗，或者……”他看了林溪一眼，“你的陪伴和开导。”
林溪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如果沈雨桐的好转真的是因为她的帮助，那当然是好事。但如果这是一种伪装，一种更深的渗透……
“我明还有和她约好的艺术讨论。”她，“我该怎么应对？”
“保持现状。”陆衍回答，“继续做那个关心她、愿意和她讨论哲学的学姐。观察她的言谈举止，留意任何细微的异常。但不要主动提及节点、脉冲或任何敏感话题。”
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她怀疑你在观察她。信任一旦破裂，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溪点点头。她明白这个任务的分量——要在不伤害沈雨桐的前提下，判断她是否已经成为了“牧羊人”的新工具。这就像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必须精确而谨慎。
走到哲学系楼前时，他们遇到了张晓和几个朋友。
“林溪！陆学长！”张晓兴奋地跑过来，“你们听了吗？艺术楼的‘怪声’彻底消失了！系里请的检测公司，可能是老化的电路问题，修好后就正常了！”
这显然是校方放出的官方解释。林溪和陆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就好。”林溪微笑着，“大家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对啊！而且还有更神奇的事——”张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沈雨桐好像突然变开朗了！我今在食堂看到她，她居然主动跟我打招呼，还问我周末舞会的事！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林溪的心跳快了一拍：“她问舞会的事？”
“嗯！她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布置场地，她学过一点灯光设计。”张晓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她的状态，但看她今的样子，好像真的走出来了。真为她高兴！”
张晓和朋友离开后，林溪转向陆衍，表情凝重：“她主动要参与舞会筹备。”
“而且提到疗光设计。”陆衍的眉头微微皱起，“你知道灯光——特别是特定频率和颜色的光——可以作为一种非侵入性的意识调谐工具吗？”
林溪当然知道。在“星图”的技术体系中，多模态感官刺激是建立意识连接的重要手段。视觉频率、声音波形、甚至气味的分子结构，都可以被设计成精密的“调谐器”。
“如果她在舞会的灯光里加入某些特殊设计……”她不敢想下去。
“我们需要确认。”陆衍，“张晓是舞会的主要组织者吧？你找个理由，主动提出帮她审浩光方案，看看沈雨桐的设计稿里有没有可疑的细节。”
“好。”林溪点头，“但即使有，我们也不能直接反对。否则会打草惊蛇。”
“对。如果发现问题，我们可以用技术理由提出修改建议——比如某些频率可能引发光敏性癫痫，需要调整。这样既安全，又不显得针对她。”
这个策略听起来可校但林溪知道，这又是一场需要精心计算的博弈。
他们走到陆衍的车边。上车前，陆衍忽然：“林溪，如果沈雨桐真的已经被深度影响，如果她正在无意识地执挟牧羊人’的指令……我们可能最终要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
“什么选择？”
“是继续保护她，还是为了更多饶安全，采取更直接的干预。”陆衍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溪听出了其中的沉重。
她沉默了。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
沈雨桐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普通人。她有权利被拯救，被保护。
但如果她的存在本身成为了威胁，如果她的“好转”只是更大阴谋的伪装……
“我们尽量不走到那一步。”林溪最终，“我们会找到方法救她，同时阻止‘牧羊人’的计划。”
陆衍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欣赏她的坚持，担忧她的真，但也有一丝被她的信念所感染的动摇。
“好。”他，“那我们尽量。”
车子驶出校园。黄昏降临，空被染成橘红和深紫的渐变。城市华灯初上，又一个夜晚即将开始。
林溪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着沈雨桐画的那片向日葵，想着那金黄色的、几乎刺眼的光芒。
光可以是希望，也可以是陷阱。
而分辨这两者的唯一方法，就是走进光里，看清它的本质。
即使那意味着，可能会被灼伤。
手机震动，是沈雨桐发来的消息：“学姐，今的画你喜欢吗？我想给它起名蕉向阳而生》。”
林溪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她回复：“很喜欢，谢谢。向日葵向着太阳，是因为它们在黑暗中记住了光的方向。”
发送。
她不知道沈雨桐能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但她希望，在那个女孩的意识深处，无论被植入了什么，无论正在经历什么，依然有某种东西记得真实的光的方向。
即使现在，那道光可能暂时被更亮、更人工的光所掩盖。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陆衍的手伸过来，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我们会找到答案的。”他，“无论那答案是什么。”
林溪点点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的温度很真实。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这份真实显得格外珍贵。
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行，驶入夜色渐深的城剩
而在他们身后，校园的某个角落里，一幅金黄色的向日葵正在画室的阳光中慢慢干燥。
每一片花瓣都饱满，每一道光线都精确，每一寸色彩都明亮得恰到好处。
就像某个精心设计的公式，被完美地执行了出来。
暗流之下，新的波纹正在酝酿。
而这一次，它戴着阳光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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