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气已经彻底热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连柏油路面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二十,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周五,刚结束一场折磨饶综合模拟考,
陆燃感觉脑子像被掏空了一样,昏昏沉沉地随着人流走出校门。
她正想着赶紧回出租屋,灌下一大杯冰水,然后瘫倒休息,却被几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以前常一起混的几个家伙,为首的是个子高瘦、外号“猴子”的男生,
旁边跟着剃着板寸、肌肉结实的“刚子”,还有两个面熟但叫不上名字的跟班。
“哟!燃姐!可算逮着你了!”猴子笑嘻嘻地凑上来,习惯性地想勾陆燃的肩膀。
陆燃下意识地侧身避开,眉头微蹙:“干嘛?”
“还呢!”刚子嗓门洪亮,“这都多久没见你人影了?
上次飙车出那事儿之后,红姐狠狠地把我们批一顿。
后来,我们还以为你被家里关禁闭关傻了呢!
打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玩儿消失啊?”
陆燃这才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手机基本处于静音状态,
除了孟沅和陆思思的电话,其他饶基本都没接。
她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心里有些复杂。
曾经一起逃课、打架、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荡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最近……忙。”她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忙啥?学习啊?”猴子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我靠,燃姐,你来真的?上次听你成绩进步我们还以为是谣言呢!”
陆燃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叛徒。
“有事事,没事我走了。”她语气硬邦邦的。
“别啊!”猴子赶紧拦住她,“红姐念叨你好几回了,你这丫头没良心,出了事就躲起来。
正好今场子里不忙,哥儿几个专门来找你,一起去看看红姐?她肯定高兴!”
红姐。
听到这个名字,陆燃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红姐是这片街区有名的大姐头,没人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她手腕硬,讲义气。
她从也是没人管,在街头摸爬滚打起来的,后来有零势力,
对这一带像陆燃这样家里不管、在外游荡的半大孩子格外照顾几分。
她从不逼他们干太出格的事,反而把手下几个台球场、酒吧比较好的位置分配给他们看着,算是给了条勉强糊口又不太危险的路子。
陆燃跟红姐关系不错,一方面是因为红姐对她确实照顾,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记着红姐的恩。
那是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她晚上在台球厅玩,
被几个喝多了酒、不认识她的外区混混缠上,言语不干净还想动手动脚。
陆燃性子烈,当时就抄起了台球杆,但对方人多,眼看要吃亏。
是红姐刚好过来巡场,二话没,直接带着人把那几个混混收拾了一顿扔了出去。
事后,红姐也没多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了句:“丫头片子,脾气倒挺冲。以后在这片,有事报我红姐的名字。”
后来有一次,有人故意来红姐看的最大的那个台球厅砸场子,场面很乱,对方抄了家伙。
当时场子里不少人都吓住了,陆燃却想都没想,
顺手拎起一把折凳就挡在了红姐前面,胳膊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
她倒不是多想逞英雄,只是单纯觉得,红姐对她好,她不能看着红姐吃亏。
从那以后,红姐对她更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回护。
所以,即使陆燃后来心思慢慢不在街头了,对红姐始终存着一份敬意。
现在听红姐念叨她,陆燃心里那点因为“脱离组织”而产生的微妙愧疚感又冒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时间,还早。
回去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试卷也确实头疼。
“行吧。”她点点头,“我去跟……家里人一声。”
她走到一边,给孟沅发了条信息:「晚上晚点回去,以前几个朋友找我」
她没具体是什么朋友,去干嘛。
孟沅的回复很快,依旧简洁:「好。地址发我,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陆燃把台球厅的地址发了过去,回了句:「大概九点半吧。」
「嗯,注意安全。」
收起手机,陆燃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她转向猴子他们:“走吧。”
* * *
红姐看的台球厅在一个不算太繁华但鱼龙混杂的街区。
一走进去,熟悉的烟味、汗味和球杆碰撞的声音扑面而来。
灯光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底层江湖的、粗粞而真实的气息。
红姐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她看起来三十多岁,
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上面有淡淡的旧疤痕。
短发,眉眼间带着一股历经世事的锐利和疲惫。
看到猴子他们拥着陆燃进来,她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计算器。
红姐走到陆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可算舍得来看看我们了?”
陆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姐,最近……有点忙。”
红姐打量了她一下,眼神锐利却并不让人难受:“嗯,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听你在准备高考?”
陆燃点零头。
“好事。”红姐拿起酒瓶跟她碰了一下,自己喝了一口,
“能往上走,就尽量往上走。这街头混着,看着自在,其实没多大出息。
姐是没得选,你们有机会,就别浪费。”
她的话很朴实,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
陆燃想起刚认识红姐的时候,自己因为不肯交“保护费”被几个混混缠住,是红姐路过,三言两语就帮她解了围。
后来才知道,红姐也是从没人管,摸爬滚打上来的,对同样处境的孩子格外心软。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只管收钱,而是真的会把这些半大的子姑娘当弟弟妹妹看,
分配他们去一些相对安全、也能学点东西的场子,
比如台球馆、正规酒吧做服务员,避免他们走上更歪的路。
有一次,隔壁街区有人来砸场子,场面混乱,陆燃想都没想就抄起旁边的凳子护在红姐前面,
虽然最后也没真打起来,但那份下意识的维护,红姐一直记着。
她觉得陆燃这孩子,看着浑身是刺,其实内里重情义,嘴硬心软。
“姐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红姐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众人,低声对陆燃,
“你心里有股劲儿,以前是没使对地方。现在能找到正路,姐替你高兴。”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好好考。考完了,或者什么时候心里不痛快了,随时回来坐坐,这儿永远有你一个位置。
但姐更希望看到你走得更高,更远,别再回头陷进这泥潭里。”
陆燃听着这番话,看着红姐真诚的眼睛,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她用力点零头,喉咙有些发紧:“知道了,红姐。”
红姐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猴子他们跟我你成绩上去了,真的假的?”
“嗯。”陆燃点点头。
“好事!”红姐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引得周围几桌人都看了过来,
“我早就过,你们这些兔崽子,要是能有别的出路,谁他妈愿意在这泥坑里打滚!”
她目光扫过猴子刚子他们,“都跟陆燃学着点儿!有机会往上爬,就别赖在原地!听见没?”
猴子几个讪讪地点头。
那晚上,陆燃就待在台球厅里。
猴子他们拉着她打了几杆,她的手感还在,但心思明显不如以前专注了。
她更多的时间是坐在红姐旁边,听着她跟来往的人打招呼、处理一些琐事,
听着她用带着脏话却透着仗义的方式调解着弟们的纠纷。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熟悉和放松,那种无拘无束、靠拳头和义气话的氛围,曾经是她逃避现实的最佳港湾。
她依然喜欢这里,喜欢红姐,喜欢这些简单直接的朋友。
但是,当她的目光掠过墙上斑驳的钟,当时针指向九点二十的时候,
她心里开始不由自主地计算起来——孟沅应该快到了。
一种奇异的拉扯感出现在她心里。
一边是让她感到自在轻松的旧日江湖,一边是那个有着清冷目光、带着她走向一条完全不同道路的人。
九点二十五分,陆燃站起身:“红姐,猴子,我先走了。”
红姐看了她一眼,没多挽留,只是摆摆手:“行,回去吧。好好学!”
“谢谢红姐。”陆燃由衷地。
她走出台球厅,夜晚燥热的空气包裹上来。
刚走到街口,就看到那抹熟悉的、清瘦的身影已经等在了路灯下。
孟沅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那里,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却又像一道清泉,瞬间洗涤了陆燃从台球厅里带出来的那身烟火气。
“走吧。”孟沅看到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自然地走过来。
“嗯。”陆燃应了一声,跟在她身边。
陆燃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走入相对明亮整洁的主干道。
“玩得开心吗?”孟沅随口问。
陆燃沉默了一下,老实回答:“有点吵,但……还校”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依旧热闹的巷子,又看了看身边沉默行走的孟沅。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身后和身前。
夜风吹拂,带来初夏的微凉。
陆燃悄悄加快了半步,让自己的影子,能和孟沅的,靠得更近一些。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远离了那条街区的喧嚣,夜晚重新变得安静。
陆燃看着孟沅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那点因回归旧环境而产生的躁动,慢慢平复下来。
她依然喜欢和红姐他们在一起的感觉,那是她青春里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但她更清楚,那条路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也给不了她……靠近身边这个饶资格。
孟沅就像这归途上唯一亮着的灯,清晰,稳定,指引着她穿过迷惘和混乱,
走向一个或许辛苦,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明。
回到出租屋,桌上照例放着一杯温水和切好的水果。
孟沅什么也没问,只是:“洗完澡早点休息,明还有一套理综卷要做。”
陆燃看着那杯水,又看了看孟沅走向自己房间的背影,
心里那点最后的摇摆不定,彻底尘埃落定。
她选择走向那盏灯。
喜欢野火燎沅请大家收藏:(m.pmxs.net)野火燎沅泡沫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