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燕城的高铁上,孟沅选了个靠窗的座位。
车厢内冷气充足,她披了件薄薄的针织开衫,
腿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专业书籍,目光却并未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
窗外的景色由江南水乡的润泽,逐渐过渡到北方平原的疏朗开阔,
田垄整齐,空高远,带着一种与江城截然不同的、大气而略显粗粝的质福
丘城。这个地名随着飞驰的列车,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反复浮现。
宋研那句“高铁好像就两个时”,像一句魔咒,在她试图专注时,便悄然响起。
她合上书,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昨夜在实验室待到凌晨,验证一组关键数据,
睡眠不足带来的细微眩晕感,此刻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不宁。
导师让她同来燕城,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也是期望她能在高规格的学术交流中开阔眼界,结识同侪。
行程安排得很紧凑,报告、研讨、分组交流,几乎填满了白所有时间。
晚上也有安排好的宴请或自由交流。
按理,她没有额外的时间,也不应该有多余的心思。
可是……两个时的车程。
如此具体的数字,将那座原本只存在于陆燃只言片语和录取通知书地址栏上的城市,
拉到了一个触手可及的、具象的距离。
她会去吗?孟沅问自己。
理智迅速列出一系列否定的理由:时间冲突,目的不纯,可能打扰陆燃,以及最重要的
——这可能会向陆燃,也向她自己,释放一个错误且危险的信号。
然而,另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心底盘旋:只是“顺便”看一眼。
确认她在新环境是否安好,亲眼看看她提起的校园和训练的地方。
以长辈的身份,进行一次寻常的、合乎情理的探望。
就像上次去沂安一样。
可真的能一样吗?沂安是受陆思思所托,情况特殊。这一次呢?
孟沅感到一阵轻微的烦躁。
这种对自身情绪和动机反复分析、却难以得出清晰结论的状态,让她不适。
陆燃,就像一道变量过多、边界模糊的难题,扰乱了她的算法。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陆燃的聊界面。
最后一条信息,还是近一个月前,她到校报平安时的那句“到了,学校挺大”,和自己的那个“嗯”。
之后便是一片沉寂。
这种沉寂,与陆燃过去那种时不时冒出来、带着各种笨拙借口的信息轰炸截然不同。
是因为大学生活太忙?是结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更丰富的世界?
还是……如宋研所调侃的,因为她的冷淡而“知难而退”了?
孟沅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边缘摩挲。
她想起陆燃的眼睛,想起她毫不掩饰的关切,想起她心翼翼又带着执拗的靠近。
那样炽热的情感,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冷却或转移吗?
她不知道。这种“不知道”,加剧了她心底那丝陌生的、悬空般的不确定福
或许,亲眼去看看,也是对自己内心疑惑的一种求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
孟沅闭上眼,试图将这个念头连同心底的纷乱一起压下。
窗外的阳光透过眼皮,映出一片暖红色的光晕。
高铁平稳运行的声音单调而持续,像一种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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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城,明诚理工大学的工程训练中心。
下午没课,陆燃跟改装店那边约了时间,却被告知老板临时有事外出,设备下午不能用。
她只好转道来了学校的工程训练中心,这里有一些基础的机械实训设备,
虽然和赛车模拟器相去甚远,但摸摸钳子扳手,
看看那些被拆解的发动机模型,也能让她感觉更踏实些。
中心里人不多,只有几个高年级学生在做课程设计。
陆燃找了个角落,对着一个四缸发动机的解剖教具,仔细看着气门、活塞、曲轴的联动关系。
书本上的二维图变成了眼前冰冷的金属实体,那些枯燥的原理似乎也变得鲜活起来。
她看得很入神,连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下都没察觉。
直到旁边一个学长好奇地凑过来问她在看什么,陆燃才回过神,含糊应了几句,走到窗边,拿出手机。
屏幕上一下子跳出来好几条微信消息。
有周晓慧发来的古镇旅游最终行程安排,问她到底去不去;
有秦雨发来的她和女朋友在临市吃美食的照片,附带一句“馋不馋?”;
还有强哥发来的几条语音,大概是问训练情况。
陆燃一一简短回复了。正要点开强哥的语音,一条新的信息顶了上来。
发信人:宋眩
陆燃愣了一下。
她和宋研自从沂安那次偶遇加了好友后,除了节日群发的祝福,几乎没有私下聊过。
宋研怎么会突然找她?
她点开信息。
宋研:“狼崽,在干嘛呢?(奸笑)”
陆燃皱了皱眉,回复:“在学校。有事吗,宋研姐?”
宋研:“没事就不能找你啦?姐姐关心一下你在北方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
陆燃:“还好。谢谢宋研姐关心。”
宋研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停了又显,显了又停,好一会儿,
才发过来一条:“十一长假有什么安排?回杭城还是就在丘城玩?”
陆燃看着这条看似寻常的询问,心里却莫名地警觉了一下。
宋研怎么会突然关心她的十一安排?
“可能在学校,有点事。”她回复得依旧含糊。
“哦——”宋研发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包,
“那可惜了,我还以为你可能会想去附近城市转转呢。比如……燕城?”
燕城?
陆燃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宋研突然提到燕城,绝不可能只是随口一。
“燕城?”她试探着问。
“对啊,燕城。历史文化名城,挺值得一去的。”
宋研的回复很快,紧接着,又跟了一条,像是闲聊般随意,
“对了,孟沅这几正好在燕城参加学术会议,三号到七号。
你要是也在附近,倒是可以‘偶遇’一下,让她请你吃个饭,尽尽地主……
哦不对,她也不算地主,总之就是照顾一下你这个妹妹嘛。”
这条信息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陆燃脑海里的迷雾,也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加快了流速。
孟沅……在燕城?十一期间?离丘城只有两个时车程?
巨大的惊喜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让她有些眩晕。
她用力握紧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才勉强克制住那股想要立刻跳起来的冲动。
宋研是故意的。她是在给自己“通风报信”。
为什么?是孟沅的意思吗?还是宋研自己的主意?
陆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思考。
以她对孟沅的了解,孟沅绝不会主动让宋研来传递这样的消息。
那只能是宋研自己的行为。宋研看出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此刻,这些疑问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孟沅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坐一趟高铁,就能见到她。
去见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陆燃心里清晰得如同北国秋日湛蓝的空。
当然要去。一定要去。
可是,怎么去?以什么理由?
孟沅会愿意见她吗?
上次在沂安,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态度冷淡。
这次呢?
在完全由孟沅主导的、属于她学术世界的燕城,她会欢迎自己的突然出现吗?
陆燃的兴奋冷却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和心翼翼的计算。
她不能莽撞。不能像以前那样,凭着一股冲劲就撞过去。她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宋研:“燕城啊……是挺近的。不过孟沅姐在开会,应该很忙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以退为进。她想知道宋研,或者宋研背后可能代表的孟沅的态度。
宋研的回复很快,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忙是忙,但总有吃饭休息的时间嘛。
她那个会我知道,白排得满,晚上倒是相对自由。
再了,你是她看着长大的妹妹,去了她还能不管你?
不定啊,她心里还盼着有个熟人去话,解解闷呢。
燕城她也是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的。”
宋研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剂催化剂。
陆燃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宋研在鼓励她去。
而且话里话外,似乎暗示孟沅……或许并不排斥她的出现?
“这样啊……”陆燃斟酌着词句,“那……我看看时间。要是方便的话,我提前跟孟沅姐一声?”
“这就对了嘛!”宋研发来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你们自己联系。姐姐我就是随口一提,可别是我的啊!(嘘)”
结束了和宋研的对话,陆燃握着手机,站在工程训练中心冰凉的窗户前,
望着外面秋阳下空旷的操场和远处红砖的老楼,久久没有动弹。
心底那根弦,被宋研带来的这个消息,重重地拨响了。
余音震荡,让她整个胸腔都跟着微微发麻。
去见她。这个念头一旦确定,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绪。
什么古镇旅行,什么赛车训练,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她开始飞快地盘算:订哪的车票?住哪里?穿什么衣服?
见面什么?孟沅喜欢吃什么?燕城有什么地方可以一起去?……
每一个细节都让她既雀跃又紧张。
像即将赴一场盛大而未知的约会,即便对方可能根本未曾期待。
她点开与孟沅的对话框。
那个沉寂了一个月的界面,此刻却仿佛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只发过去一句看似平常的询问:
“孟沅,听宋研姐你在燕城开会?”
发送。然后,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贴在心口,
仿佛能隔着一层布料和塑料外壳,按住那颗狂跳不已的心脏。
等待回应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窗外的阳光移动着位置,将她的影子缓缓拉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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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学术会议指定的酒店套房内。
孟沅刚结束下午第一场分组讨论,回到房间稍作休整。
窗外的燕城秋色浓郁,古建筑的飞檐翘角在夕阳下勾勒出金边,
与远处现代楼宇的玻璃幕墙交织出一种独特的时空交错福
会议比她预想的更有收获。
几位领域内顶尖学者的报告视角新颖,她记下了不少启发性的观点,也结识了几位志趣相投的年轻研究者。
高强度、高质量的学术碰撞让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智识上的兴奋与满足。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导师或会务组的通知,拿起来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发信人:陆燃。
内容:“孟沅,听宋研姐你在燕城开会?”
孟沅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方。心跳,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
随即,以一种略微失序的节奏,轻轻撞击着胸腔。
陆燃知道了。是宋眩那个唯恐下不乱的家伙。
她应该感到些许不快,对宋研这种自作主张的“泄密”。
可奇怪的是,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竟是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
仿佛一直悬着的某个问题,突然有了被触及的可能。
她看着那条简单的问句,几乎能想象出陆燃发送时,
那张年轻脸庞上可能有的紧张、期待,和那份故作镇定的试探。
该怎么回?
如果否认,或者自己很忙没时间,是最简单也是最符合她一贯作风的回答。
可以轻易将这次潜在的“打扰”消弭于无形。
可是……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
窗外传来隐约的钟声,是附近古寺的晚钟,沉浑悠远,涤荡着都市的喧嚣。
孟沅的眼前,忽然闪过高铁窗外北方辽阔的平原,闪过陆燃在沂安老槐树下亮晶晶的眼睛,
闪过宋研那句“别等那根弦绷得太久……被别的人拨响了”。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然后,她抬起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嗯。三号到七号。”
发送。
孟沅将手机放在桌上,走到窗边。
燕城的傍晚,空是瑰丽的紫红色,映照着千年古都的轮廓。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心底那根弦,因为自己主动递出的这一节信息,而被无形地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而清晰的颤音。
她不知道陆燃会如何回应。是就此打住,还是……
等待答案的过程,忽然不再像之前设想的那样充满抗拒和负担。
反而,隐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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