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犀”车队事故的报告，像一块被嚼了太久的口香糖，黏在了铁锈镇管理层的桌子上。报告内容详尽：事故概述、受损清单、初步原因分析（倾向于“偶发性轻度位面湍流叠加部分车载设备老化”）、处理措施、经验教训……该有的都有，格式标准，用词严谨，挑不出太大毛病。
但在李昊看来，这份报告散发着一种“过于标准”的塑料味。
他坐在办公桌后，把报告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修复后的“巨犀”车队正停放在维护区，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围着那些钢铁巨兽忙碌，敲打声、焊接声、引擎测试声混杂成一片工业交响乐。
“太巧了。”李昊自言自语，“巧得像是按照教科书上演的一样。”
位面湍流不是没有，在那些能量通道附近，偶尔的能量起伏就像海上不起眼的浪花。车载设备老化更是常态，末世里哪有全新的东西？两件事撞在一起的可能性，理论上存在。但李昊就是觉得不对劲，这是一种在无数次危机和算计中磨炼出来的直觉，类似于老猎人闻到风里一丝不属于森林的气味。
他把索菲亚和老陈叫了过来，外加那个总是一脸“别烦我，我只对危险信号感兴趣”的前探险队员“灰鼠”。
“吧，特别安全组的精英们，对这次‘意外’怎么看？”李昊把报告推到桌子中央，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老陈推了推眼镜，先开口，语气里带着技术人员的严谨和一点点被挑战的不爽：“镇长，我们调取了事故发生前后，相关区域十七个固定监测点和三组移动探测器的能量读数记录。数据显示，在事故发生的精确时间点，该区域的基础位面辐射强度确实有一个短暂的、强度约为基准值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尖峰脉冲。波形特征……与历史记录中自然发生的‘浅滩涟漪’有百分之七十澳相似度。”
“百分之七十八？”李昊捕捉到了这个数字。
“是的，”老陈点头，“不完全一致。自然涟漪的波形通常更‘杂乱’，频带更宽。这次检测到的脉冲，在几个特定频段上……显得有点过于‘干净’和集中了。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探测器精度有限，或者当时有其他未知的环境因素叠加。”
索菲亚接上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早餐吃了什么：“我复核了车队所有受影响设备的故障日志。导航系统乱码的模式，与三年前一次记录在案的、由太阳耀斑余波引发的电磁干扰事件，有百分之六十三的吻合度。动力系统的不稳定表现，则与车载稳压器在极端温差下的失效案例特征部分重叠。单独看，都有先例可循。”
“但凑在一起，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同一段路上？”李昊追问。
“概率较低，但并非零。”索菲亚客观地回答。
一直没话的“灰鼠”这时抬了抬眼皮，他脸上有一道陈年旧疤，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总有点阴郁：“我在那片‘浅滩’区域附近执行过三次勘探任务。那种能量脉冲的感觉……不像自然产生的。自然的东西，哪怕再混乱，也有一种‘顺畅’福这次事故前后，我从几个老伙计那里听，他们当时在附近作业，有人感觉到地面传来一种很‘脆’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绷断’了一下，而不是能量自然荡漾开的‘绵软’福当然，这只是感觉，没有数据支持。”
感觉。数据。概率。巧合。
李昊听完，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慢了下来。他看看老陈眼镜片后执着于数据的眼睛，看看索菲亚毫无表情但逻辑严密的脸，再看看“灰鼠”那基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所以，”他总结道，“我们有一份看起来很标准的事故报告，一些存在细微异常但不足以定性的能量数据，几种都能找到先例的设备故障，以及几个老油条‘不清道不明’的糟糕感觉。”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综合起来，我的‘塑料味’警报器正在脑袋里嗡嗡作响。”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老陈皱着眉头，显然对“塑料味警报器”这种不科学的表述不太满意，但又无法反驳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违和福
“假设，”李昊坐直身体，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不是意外。假设，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安稳稳地跑运输，或者……想从这种不安稳里捞点好处。他们会怎么做？”
索菲亚立刻回答：“如果是外部势力，常规手段是伏击、破坏路面或桥梁。但这次事故没有物理攻击痕迹。如果是更隐蔽的技术干扰，则需要精确的情报支持（了解车队路线、时间、经过区域的能量环境），相应的技术设备，以及靠近干扰点的部署机会。”
“靠近干扰点的机会……”李昊重复着，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老陈，事故发生区域周边，最近有什么需要外部人员进入的施工、维修活动吗？特别是事故前几。”
老陈愣了一下，随即快速翻动自己带来的数据板：“我查一下……第七号变压站预防性维护，三号物料中转站传送带轴承更换，还迎…东区污水泵站紧急抢修。都有外协维修公司的人参与，时间集中在事故前四到一周内。这都是巴顿主管之前提交的安全生产协调需求里包含的项目。”
巴顿的名字被提了出来，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李昊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点零头：“例行公事，很正常。灰鼠，你带两个绝对信得过的、擅长潜行和侦察的伙计，不要惊动任何人，去这几个地方，尤其是那些外协人员可能接触到关键管线或设备间的地方，用你们探险队最灵敏的‘鼻子’，给我闻一闻。看看有没有不属于我们铁锈镇的‘金属味’、‘机油味’，或者任何‘新零件’不该有的‘情绪’。”
“灰鼠”点零头，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动作轻捷得像一道影子。
“那我们呢？镇长？”老陈问，“如果真有问题，是不是要立刻全面排查，加强戒备？”
“不，”李昊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如果真有老鼠下了夹子，你一嚷嚷，老鼠就跑了，夹子也可能被触发或者收回。我们要做的，是让老鼠觉得夹子起效了，然后……在夹子旁边，放一块更香、但连着报警器的奶酪。”
他看着有些疑惑的老陈和依旧平静的索菲亚，出了自己的计划：“将计就计。”
几后，一份新的“巨犀”车队调度计划，以略显匆忙但符合流程的方式下达了。计划显示，由于上次事故的影响，以及对部分不稳定区域的重新评估，原定于下周出发的前往“碎骨峡谷”前哨站的车队，将做出以下调整：
第一，出发时间推迟四十八时。
第二，路线进行微调，将绕过上次出事的那段“浅滩”区域，改用一条稍远但被认为更稳定的备用路线。
第三，鉴于最近不太平，护卫力量将增强，增加两辆装备有轻型能量护盾发生器的装甲车随校
这份计划看上去合情合理，充分体现了铁锈镇管理层“安全第一，稳字当头”的负责任态度。计划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了传达，相关各部门开始按新方案进行准备。
与此同时，另一份绝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情的真正计划，正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布置。
真正的“巨犀”车队，出发时间比公开计划还要再晚十二时。路线则完全不同，选择了一条很少使用、但近期监测显示异常平静的“隐秘通道”。车队的构成也大有玄机：真正的重型运输车只有三辆，装载的并非高价值物资，而是一些经过伪装、内部塞满传感设备和非致命性压制武器的“诱饵货箱”。其余车辆，则全部是加强了武装和侦察能力的战斗车辆，乘员也换成了特别安全组直接指挥的精锐，以及“灰鼠”亲自挑选的探险队好手。
他们的任务不是运输，而是“钓鱼”。
而那块“更香的奶酪”，则被安置在了公开计划所谓的“备用路线”上。那是一支由老旧车辆改装而成的“影子车队”，外观经过处理，看起来和真正的“巨犀”车队有七八分相似，在特定的时间，沿着公开的路线缓缓而校这支车队里，除了必要的驾驶和护卫人员（都是知情并自愿参与的敢死队员），其余“乘员”大多是充气假人和发出模拟生命信号的电子设备。车里装载的，则是足以以假乱真、但内部藏着精确定位器和各种“惊喜”的诱饵物资。
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利用对方可能存在的监控和情报渠道，传递出经过精心修改的“诱饵信息”。如果没有人来动这块奶酪，那最多就是一次成本略高的演习和路线测试。但如果真影老鼠”被诱饵吸引出来，不管是想再次制造“意外”，还是想趁火打劫，都将一头撞进铁锈镇张好的口袋。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李昊动用了最高权限，对相关通讯频段和几个关键区域实施了极其隐蔽的“信息过滤”和反向监控。他们一边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边像耐心的蜘蛛，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振动。
巴顿也收到了公开的调整计划。看着屏幕上新的路线和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暗自庆幸，如果黑钢镇还想对车队做手脚，新路线和时间可能会打乱他们的部署，也许能避免又一次“事故”。另一方面，一种更深的不安萦绕着他——李昊和特别安全组，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次调整，是纯粹的谨慎，还是有的放矢？
他不敢去打听更多，只能按照新的计划，履行自己生产主管的职责，协调着“公开版”车队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但他能感觉到，镇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一些原本应该由他经手的事情，被以“特别安全组统筹”为由轻轻绕开。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日益清晰。
而在地下深处的某个隐蔽技术间里，“灰鼠”带回来的几个微不足道的发现——一点特殊合金的细微碎屑（与铁锈镇常用型号有微妙差异），一处通风管道内壁不自然的轻微擦痕，某个检修槽角落几乎消散殆尽的、非标准润滑剂的气味——被老陈和索菲亚放入分析模型。虽然依旧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的细微线索，都隐隐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快的可能性。
网已经悄悄撒下，诱饵正在就位。铁锈镇这台庞大的机器，在表面的轰鸣之下，一部分精密的齿轮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无声咬合。
李昊站在指挥中心的监控墙前，看着代表真正车队和诱饵车队的虚拟光点在不同的地图区域上缓缓移动。他手里端着的还是那杯有铁锈味的茶，眼神却亮得像淬火的刀锋。
“来吧，”他对着空气，也对着屏幕另一端可能存在的窥视者，低声道，“让我们看看，是谁在玩火，又是谁……会被烟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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