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铁锈镇,是一中最像死物的时刻。工厂的轰鸣降到了最低档,像巨兽疲惫的鼾声。路灯大部分熄灭了,只剩下少数几个顽强地闪烁着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巨大管线和沉默塔吊的轮廓。空气里的烟尘似乎也暂时沉降,露出一种浑浊的、铅灰色的光,既不像是黑夜的延续,也不像是白昼的先兆。
巴顿的住所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那点惨淡的光,勉强照亮房间里堆积如山的杂物轮廓——书籍、文件、各种淘汰下来又舍不得扔的零件、蒙尘的奖章和纪念品。这里不像个家,更像个凌乱的仓库,装着他大半生的痕迹,此刻却都显得陌生而冰冷。
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个从技术辞典夹层里取出的微型接收器。幽蓝的屏幕早已熄灭,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这个火柴盒大的玩意儿,像一块墓碑,埋葬了他过去几个月所有的侥幸、恐惧和逐渐沉沦的尊严。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似乎又亮了一分。然后,他伸出手,用异常稳定的手指,拧开了接收器背面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型螺丝。外壳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精密而微的结构——芯片、电池、微型线。他拿起桌上一把专门用于精密维修的螺丝刀,动作熟练得如同做过千百遍,开始有条不紊地拆卸。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芯片被撬出,用一把锤子轻轻敲击边缘,直到出现裂痕,然后被碾成细碎的粉末。电池被取出,正负极短接,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和淡淡的焦糊味,然后被彻底拆解,电解液心地倒在废纸上吸收。线被拗断成几截,和其他零件碎片一起,放进一个耐高温的金属坩埚里。
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的、用旧气罐改装的喷灯,拧开阀门,点燃。幽蓝的火焰喷出,发出稳定的嘶嘶声。他将火焰对准坩埚底部。
橘红色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映出深深凹陷的眼窝和紧绷的嘴角。金属碎片在高温下开始发红、扭曲、融化,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原本的用途和来源。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金属蒸气的味道。
销毁信标的过程,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福仿佛他烧掉的不是一个通讯工具,而是过去那个一步步滑向深渊的自己,是那些深夜里的惊恐挣扎,是按下发送按钮时指尖的颤抖,是看到“收到”两个字时的虚脱和更深的绝望。
当坩埚里只剩下一滩难以辨认成分的、冷却后呈现暗哑灰色的金属疙瘩时,他关掉了喷灯。房间里重新被昏暗笼罩,只有那金属疙瘩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热辐射,像一颗彻底死去、余温尚存的心脏。
他拿起坩埚,走到房间角落那个老旧的、带有基础空气过滤功能的卫生间,将金属疙瘩倒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刷上去,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团转瞬即逝的白色水汽。他用手将冷却后的金属残渣捏碎,碾磨,看着灰色的细屑随着水流旋转,消失在排水口深处。
没有痕迹了。至少,这个最直接的物证没有了。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桌前,没有开灯,就着越来越亮的窗外光,打开了抽屉最底层一个带物理锁的金属盒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叠整理好的纸张、几张加密数据卡、几个看起来像是普通U盘但内部结构特殊的存储设备。
这些都是他的“记录”。不是日记,而是一个技术官僚和被迫害妄想症患者混合体,在恐惧驱使下留下的“保险”。
里面有最早与“吴先生”接触时,对方留下的、经过他心处理的非直接通讯记录(模糊的时间、地点、对话要点);有那几次A-7合金异常流转时,他偷偷保留的、与正式文件略有差异的草稿或备注副本;有他根据记忆整理的、黑钢镇可能感兴趣的技术领域清单(当然没有核心机密);甚至还有他根据几次模糊暗示,推测出的黑钢镇在铁锈镇内部可能存在的其他“联系人”的特征或疑点——他从未试图去证实或联系,只是本能地记下来,作为一种潜在的、也许能用来交换什么的筹码。
最关键的,是一份他自行整理的“时间线与事件关联表”。用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缩写和符号,记录了他何时感到压力,何时被接触,何时做出妥协,以及每次妥协后铁锈镇这边出现的相应“状况”(比如“巨犀”车队第一次事故)。他没有写下明确的结论,但所有线索排列在一起,指向性明确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花费了半夜的时间,重新梳理了所有这些材料。用另一台同样与网络物理隔离的旧式加密设备,将纸质文件扫描、加密,与数据卡、存储设备里的内容整合,打包成一个多重加密的数据包。加密方式很复杂,用了好几种他早年从旧时代资料中学到的、冷门但相对可靠的算法,密钥则与他个人生物信息(指纹、声纹模版)以及几个只有他知道的、关于铁锈镇早期建设细节的问题答案绑定。
这不是为了永保秘密,恰恰相反。这种加密方式意味着,一旦他“出事”,或者他主动交出密钥,拥有足够计算资源和了解他背景的人(比如索菲亚,或者李昊),有很大概率可以打开它。他是在准备一份“遗产”,一份在他失去控制能力或生命时,会自动“解锁”的罪证和……解释。
最后,他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打字。手指落在键盘上时,有些颤抖,但很快就变得稳定而快速。这不是忏悔录,也不是求饶信。更像是一份技术报告,一份关于“系统漏洞和意外后果”的分析明。
他写道:
“致可能打开这份记录的人:”
“当你看到这些时,无论我处于何种境地,以下陈述皆为我单方面提供的信息,不代表任何官方立场,也不寻求任何形式的谅解或宽恕。它只是一份关于某些事件可能关联性的技术性备注和个人行为逻辑的补充明。”
他详细描述了最初被边缘化的失落,对“技术共享”可能性的真期待,以及第一次被胁迫时的恐惧和错误判断。他用干涩的技术性语言,分析了在压力和非对称信息下,个人决策如何一步步偏离轨道,从被动妥协到主动提供边缘信息,再到最终陷入无法回头的泥潭。他提到了对黑钢镇真实意图的逐渐怀疑,以及对自己所作所为可能后果的恐惧。
“我必须声明,”他写道,“在所有提供的信息中,我严格避免了涉及铁锈镇能源核心、位面稳定锚阵列核心参数、主要领导饶具体安保细节、武器研发关键数据等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我提供的,多为外围动态、非关键设施结构、公开或半公开的物资流动信息。我的初衷(或许可笑)一直是在不触及根本的前提下,试图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以保全自身。”
“我深知,这无法为我的行为开脱。背叛的阈值,并不由信息的‘关键’程度决定,而由行为的性质本身决定。我越过了那条线,无论理由如何苍白。”
他也写到了对当前铁锈镇管理的一些隐晦批评(关于资源分配、内部沟通和中年技术骨干的职业焦虑),但很快将笔锋转回自身:“这些外部因素,至多算是背景噪音。最终做出选择的,是我自己。我将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信的结尾,他给出了打开核心加密数据包的密钥提示(那些个人生物信息和问题答案),并写道:
“所有原始记录均在此。其中可能包含有助于识别其他潜在风险点的线索,请谨慎研牛我无法保证其中信息的完全准确或客观,但它代表了我所知的全部。”
“此事与我的家人及下属无关,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我的副手科尔,是一个对流程和数据有洁癖的优秀技术人员,他的不安和怀疑,或许是促使你们注意到异常的原因之一。这无关忠诚,只是专业本能。”
“最后,无论你们如何处置我,请务必警惕黑钢镇。他们的目标远不止于一次两次的干扰或情报窃取。他们想要的,可能是复制,甚至夺取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我,或许是他们在棋盘上无意间暴露的一枚卒子,但棋局本身,远未结束。”
“巴顿(前生产调度主管)”
“于铁锈镇,黎明前。”
他读了一遍这封长信,然后将其与加密数据包一起,存入另一个特制的、带有物理自毁(触发后强磁消抹和酸液腐蚀)功能的微型存储胶囊郑胶囊很,比一节拇指还,外壳坚固,防水防震。他走到书架前,挪开几本厚重但无人问津的技术年鉴,在后面墙壁上一块略有松动的砖块后,有一个早年装修时无意留下的、极其隐蔽的空洞。他将存储胶囊塞了进去,再将砖块和书籍复原。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光已经大亮。工厂的轰鸣声逐渐增强,新的一开始了。铁锈镇苏醒了,带着它特有的粗粝和活力。
巴顿走到洗手池前,用冰冷的水狠狠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茬凌乱、但眼神却奇异般地平静下来的男人。恐惧还在,但那种悬在半空、不知何时坠落的折磨感,似乎减轻了。他做了他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毁掉直接罪证,整理好“遗产”,留下一份谈不上辩解但至少算是交代的明。
他没有选择直接去向李昊坦白。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怀疑那不会带来任何宽恕,只会让一切更快地走向终点。他选择将决定权交出去,交给“必要时”。也许是当索菲亚拿着确凿证据敲开他门的时候,也许是他被正式拘捕的时候,也许……永远没有那个“必要”,这份东西就永远沉睡在砖块后面,成为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和这个糟糕世界又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他换上整洁的工作服,仔细刮了胡子,甚至还梳理了一下所剩不多的头发。然后,他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拿起公文包,锁好门,走下楼梯,汇入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走向那个他曾经视为权力中心、如今却可能成为囚笼的办公室。
信标已成余烬,证据已经封存。他知道自己走在通往终点的路上,步伐沉重,却不再像前几那样虚浮。至少,他不用再时刻担心那个幽蓝的屏幕会突然亮起,不用再为黑钢镇的下一个命令而恐惧颤抖。
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铁锈镇的审判,或者,等待黑钢镇可能到来的报复。无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一种混合着麻木、疲惫和一丝奇异解脱感的准备。
新的一开始了,阳光艰难地穿透铁锈镇上空永恒的烟尘,投下斑驳的光影。巴顿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身影被拉长,又缩短,最终消失在工业区庞大而喧嚣的阴影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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