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通道这玩意儿，在铁锈镇专家的描述里，充满了诸如“空间曲率”、“维度褶皱”、“能量势阱”之类能把人脑浆子搅匀的高深词汇。但在普通工人和战士的朴素认知里，那地方就是个——用老司机们的话——“路况不怎么样的隧道，偶尔会闹鬼”。
所谓的“通道开启”，也并非像科幻里那样哗啦拉开一道闪着电光的传送门。它更像是一段特定的、相对稳定的“浅滩”区域，能量潮汐处于最低最平缓的时段，能让重型车辆勉强通行而不至于被随机出现的空间褶皱拧成麻花，或者被逸散的高维能量烤成焦炭。
此刻，被公开计划标注为“备用路线”上的那段通道入口，看起来平静得有些过分。灰蒙蒙的空下，是一片被各种重型车辆反复碾压而成的、板结龟裂的荒原。地面偶尔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虹彩，空气里有种微弱的、类似臭氧但又更甜腻一些的气味。几簇顽强的、形态略显扭曲的蕨类植物在路边摇曳，证明簇的生态环境多少有点“个性”。
诱饵车队——“影子”车队，正以标准作业速度，缓缓驶入这片区域。打头的是一辆改装过的旧式运兵车，车顶的机枪塔里，射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空无一物的旷野。后面跟着几辆用废弃集装箱和装甲板拼凑而成的“重型运输车”，履带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从外观和信号模拟上看，它们和真正的“巨犀”车队有七八分相似，足以骗过不是特别较真的远距离观测。
指挥中心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设备运转的低鸣和操作员压抑的呼吸声。李昊歪坐在主控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主屏幕，那里正同步显示着诱饵车队外部摄像头传回的模糊画面，以及能量环境监测曲线。
“各单元注意，鱼儿已靠近饵料。”索菲亚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清晰传出，冷静得像在播报气预报，“‘礼物’状态？”
“一号点，正常待机。”
“二号点，正常。”
“三号点……等等，有微弱能量读取，疑似预热……”负责监控改装干扰器的技术员声音陡然提高。
屏幕上的能量曲线，在代表通道入口的区域，开始出现极其细微但频率异常的波动。不是自然“浅滩”该有的那种舒缓起伏，而是带着一种生硬的、机械式的脉冲福
“来了。”李昊坐直了身体，嘴角却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准备好‘蟑螂屋’，看看能粘住多少只。”
几乎在能量异常波动出现的同时——
呜——嗡！
一种低频的、仿佛直接作用于颅腔内部的嗡鸣声陡然响起，即便隔着指挥中心的厚重墙壁和通讯设备过滤，仍让不少人皱起了眉，感到一阵恶心。
诱饵车队所在的区域，景象骤然变化！
并非崩地裂，但比那更诡异。空气中那些原本微弱的虹彩光晕骤然增强、扭曲，像打翻聊调色盘一样胡乱流淌。地面的龟裂纹里透出忽明忽暗的惨白光芒。几辆“重型运输车”的外壳上，噼啪炸起细的蓝色电火花，模拟的车载通讯频道里瞬间灌满刺耳的尖啸和杂音。车队的队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驾驶员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标准位面事故”效果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干扰确认！强度等级三，波形特征与上次事故记录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九！”老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我们改装过的‘礼物’信号源全部激活！定位脉冲清晰！”
主屏幕上，几个原本静止的、代表“礼物”位置的光点，开始以固定频率剧烈闪烁。不仅如此，几条细微的、代表信号传输方向的虚线，从这些光点延伸出去，射向荒原边缘几个预设的隐蔽方位。更妙的是，另外几个原本隐藏在背景噪音中的、极其微弱的高频信号源，似乎被这突然增强的能量场“挤”了出来，像受惊的蟑螂一样开始移动并试图增强屏蔽——那是黑钢镇潜伏的远程观察点或信号中继站！
“灰鼠！老鼠出洞了！方位已标记，按预定方案，温柔点，我要活的，至少一个能话的！”李昊对着通讯器道，语气轻松得像在吩咐晚饭加个菜。
“收到。已经开始‘邀请’客人了。”灰鼠的回答短促冷静，背景音里传来轻微的机械装置解锁和人员快速移动的窸窣声。
荒原边缘，几处看似然岩石堆或废弃车辆残骸的后方，伪装突然被撕开。穿着与环境色融合作战服、携带各种奇形怪状观测设备的身影猛地站起，试图收拾装备撤离。但他们刚刚动作，周围地面突然翻开，或从看似稳固的掩体后，闪出同样伪装精良、动作迅捷如鬼魅的身影。没有大声呼喝，只有近距离消音武器短促的噗噗声，人体倒地的闷响，以及偶尔爆发的、被迅速扼制的短暂格斗。
交火激烈而短暂。黑钢镇的渗透行动组显然没料到会遭遇伏击，更没料到自己的位置会暴露得如此彻底。他们训练有素，反应迅速，但在早有准备、以逸待劳的铁锈镇精锐面前，尤其是在灰鼠这种从位面裂隙边缘爬回来的老鬼带领下，抵抗很快被瓦解。
指挥中心里，能听到加密频道中传来简短的战况汇报：
“A点控制，捕获两人，击毙一人，设备基本完好。”
“b点目标试图启动自毁，已制止，捕获一人，轻伤。”
“c点……目标释放了某种烟雾弹，视野受阻……正在清理……”
“干得漂亮。”李昊吹了声口哨，目光却依然盯着主屏幕。诱饵车队的混乱正在平复，车组成员开始按照预案，模拟故障检查和呼叫救援——戏还得演足，万一还有更远的眼睛在看呢。
而就在这片刻意制造的混乱和短暂交火的背景中，在距离“事故”现场大约五公里外，另一条更加隐蔽、被旧时代废墟和然岩层巧妙遮掩的裂缝状谷地里，真正的“巨犀”重型车队，正悄无声息地、平稳地驶过一段异常平静的位面通道。厚重的装甲上连点异常光晕都没沾到，车厢里，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员和特别安全组的技术人员，正通过加密数据链，静静接收着另一边“演出”的实况。
这才是李昊计划的核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一场逼真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混乱”，吸引并揪出暗处的窥视者，同时确保真正的运输任务毫发无韶完成。
巴顿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黏在了胶水里，流动得极其缓慢，又似乎快得让人心慌。
他没有权限直接查看指挥中心的实时画面，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车队情况的正式通报。但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几个平时关系还算可以的、在不同岗位的中层管理人员。在铁锈镇，非正式的通讯网络有时候比官方渠道更灵敏。
第一波消息来得很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惊诧：“出事了！备用路线那边，车队又遇到能量扰动了！跟上次好像！”
第二波消息更详细些，也更混乱：“动静不！通讯中断了！好像看到异常闪光！救援已经派过去了！”
第三波消息则开始掺杂令人不安的细节：“不太对劲……警戒级别突然提高了……工业区外围好像有枪声？很短暂，但肯定不是训练！”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巴顿的心口。黑钢镇行动了！他们真的再次制造了“意外”！那混乱……那枪声……是铁锈镇的反应？还是黑钢镇另有行动？
他希望是前者，只是铁锈镇在处置事故。但理智告诉他，那短暂的枪声，更像是遭遇战。
他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依旧平静（至少看起来如此）的厂区，一会儿又坐回桌前，徒劳地翻动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想联系他在运输调度部门那个有点贪便宜、但消息灵通的远房表侄，又怕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额外的通讯都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就在这时，他的内部通讯器响了，是生产调度中心值班员发来的常规通报，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平静：“巴顿主管，接总调度通知，因外围交通管制及临时情况，原定于今日下午抵达的‘巨犀’车队部分后续补给协调会议推迟，具体时间另行通知。请您知悉。”
“外围交通管制”……“临时情况”……这些含糊的措辞，在巴顿听来，无疑是确认了出事的信息。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更让他浑身冰凉的是通讯末尾，值班员似乎随口补充的一句：“哦，对了，镇长办公室刚才也发了个通知，‘特别安全组’的索菲亚组长，可能会在稍晚些时候，来跟您‘进一步了解近期一些生产物资协同的细节’，请您暂时不要离开办公区域。”
进一步了解细节……暂时不要离开……
巴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干了血液。他手指僵硬地放下通讯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对面墙上那张铁锈镇工业区全景图。图中那些熟悉的管道、高塔、厂房，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扭曲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图案。
索菲亚要来了。在这个“意外”发生、外围出现枪声的敏感时刻。这绝不是巧合。
他们知道了。就算不知道全部，也一定怀疑到了他头上。那句“不要离开”，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黑钢镇的行动似乎“成功”了，制造了混乱。但这混乱，非但没有成为他的掩护或机会，反而像一盏聚光灯，将他牢牢钉在了舞台中央，暴露无遗。而铁锈镇的反应速度，以及对他突如其来的“关注”，都明对方早有准备，甚至可能是……将计就计？
双面枷锁，在这一刻仿佛同时勒紧到了极限。来自黑钢镇的胁迫和来自铁锈镇的怀疑，像两把烧红的钳子，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背叛了铁锈镇，而铁锈镇的猎手已经收网。他协助了黑钢镇，而黑钢镇的行动很可能已经失败，甚至可能反手就把他当作弃子抛出来。
什么都没有了。前途，信任，或许很快，连自由和生命都没有了。
巴顿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连手指尖最后一点力气都消失了。窗外，铁锈镇庞大的工业身躯依旧在轰鸣运转，那曾经让他感到安心和权力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为他敲响的、冰冷而遥远的丧钟。
通道惊变，诱饵被咬，猎手现身。而在这场惊变中，最先被碾碎的，往往是那些自以为能在夹缝中生存的、脆弱的投机者。巴顿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下棋的人，甚至不是棋子，而只是棋盘上最早被拂去的那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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