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医署地下药室。
刺鼻的生石灰气味混杂着未散尽的甜腥异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顾千帆亲自带人封锁了这里,所有接触过那枚诡异蜡丸及相关物品的人已被隔离。苏晏被紧急移至隔壁一间临时布置的、更加洁净的静室,躺在简陋的木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他胸前的衣襟上,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凝固,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两名从太医院紧急调来的、苏晏最信任的弟子,正满头大汗地按照苏晏昏迷前含糊吐出的几个药名和穴位,手忙脚乱地煎药、施针。然而,苏晏的脉象混乱到了极点,忽而疾如奔马,忽而微不可察,且伴有明显的间歇停顿,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细密血点,体温却异常冰凉。
“师父……师父的脉象,从未如此凶险!”一名弟子带着哭腔,指尖都在颤抖,“那‘金针刺穴’之法,师父只口述过大概,弟子……弟子不敢下针啊!”
顾千帆面色铁青,站在一旁。苏晏不仅是救治监国殿下的关键,更是破解海上诡毒、厘清药圃异变的核心人物,绝不能有失!然而,他对岐黄之术一窍不通,此刻也只能干着急。
就在这时,木榻上的苏晏突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眼皮颤动几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涣散无光,却挣扎着聚焦,望向顾千帆。
“顾……指挥使……”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顾千帆立刻俯身:“苏大人!我在!你需要什么?如何救你?”
苏晏嘴唇翕动,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蜡丸……非毒……是引……引动我……体内旧患……”他喘息几下,断断续续道,“我……试药……已积微量‘异气’于血脉……蜡丸香气……似钥匙……将其彻底激发……如今……异气乱窜……侵蚀心脉……”
“可有解法?!”顾千帆急问。
“需……需以霸道阳刚之药……强行压制……或……或以阴寒之毒……将其引至他处……再设法拔除……”苏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我药箱……底层……黑色瓶……‘九阳续命散’……红色瓷瓶……‘玄冰魄’……择一……喂我……”
顾千帆立刻依言,在苏晏的药箱底层找到了两个瓶。一个漆黑如墨,触手温热;一个殷红似血,入手冰凉刺骨。
“用哪个?”顾千帆问。
苏晏目光在两者之间游移,最终停留在那殷红瓶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玄……冰……”
顾千帆毫不犹豫,拔开红色瓷瓶的塞子,一股极寒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瓶中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粘稠如胶的暗红色液体。他用银匙舀出约莫黄豆大的一点,心地喂入苏晏口郑
药液入口,苏晏浑身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嘴唇变成青紫色,呼吸几乎停止!但与此同时,他皮肤下那些暗红色的细密血点,却似乎停止了蔓延,甚至隐隐有收缩的迹象。
“以……以烈火……炙烤……我……我胸前……膻中穴……”苏晏牙齿打颤,声音断断续续。
弟子连忙点燃艾绒,制成艾柱。顾千帆接过,沉声道:“苏大人,得罪了!”罢,将燃烧的艾柱隔着薄薄的衣衫,稳稳悬于苏晏胸口膻中穴上方约一寸处。
炽热与极寒,在苏晏体内激烈交锋!他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豆大的汗珠混杂着冰霜滚落。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苏晏皮肤上的寒霜渐渐消退,青紫的唇色恢复了些许惨白,那混乱暴戾的脉象,也似乎被一股阴寒之力强邪冻结”、“束缚”住,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濒临崩溃。
艾柱燃尽。苏晏再次昏死过去,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
“立刻按照苏大人之前开的方子,煎煮温补固元的汤药!他醒来便喂下!”顾千帆对两名弟子下令,随即看向那枚被妥善封存的诡异蜡丸,眼神冰冷如刀。
云烨……这是要废掉朝廷在医药方面对抗他的最强臂膀!其心可诛!
他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殿下,同时,也要提醒殿下,苏晏以身试药,体内已积存“异气”,而那蜡丸能引动此“异气”爆发……这是否意味着,殿下体内可能潜藏的“怪症”根源,也与此有关?而那蜡丸,或是类似之物,也可能对殿下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
危机,已迫在眉睫。
皇宫,萧令拂寝殿深处。
夜色已深,寝殿内只留一盏孤灯。萧令拂和衣躺在凤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白日里那阵剧烈的干呕与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更让她恐惧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深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却不容忽视地生长、搏动,与苏晏描述的“滑利之象”隐隐呼应。
她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也并非没有决断。然而,当那个可能性越来越大时,那份属于母亲的性,与身为监国的冷酷责任,在她心中激烈地撕扯着,几乎要将她撕裂。
更雪上加霜的是,顾千帆刚刚秘密送来的消息——苏晏遭人暗算,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且那“毒”似乎与引动人体内潜藏的、与海外诡物相关的“异气”有关。而苏晏之前判断,她体内也可能存在类似的“乱流”。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怪症”,很可能并非单纯的身体变化,而是与云烨正在探索、甚至可能已经掌握的某种海外恐怖力量有关!意味着她的敌人,不仅想要她的权位,更可能想要她的命,甚至以她为某种可怕的“实验品”!
前所未有的寒意,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能倒。绝不能。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腹,那里依旧平坦。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若这孩子真的存在,若这“怪症”真的与海外诡力有关……这孩子,会是她的弱点,她的催命符,还是……某种意想不到的变数?
“来人。”她轻声唤道。
一名绝对心腹的宫女悄无声息地出现。
“传密旨给顾千帆:一,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苏晏!二,动用皇城司所有在江南及海外的力量,查清‘蜡丸’来源及所有与‘引动异气’相关的人与物!三,严密监控靖海王府一切动向,尤其是其与海外番邦、异域商旅的往来!四……”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秘密寻访民间或隐世的名医、方士,尤其是……精通妇婴之科,且对海外奇毒、疑难杂症有所涉猎者。要绝对可靠,背景干净。”
她必须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要揪出云烨的阴谋,找到破解之法;另一方面,也要为可能的最坏情况——这个孩子,以及自己身上这越来越诡异的“病”——寻找出路。
宫女领命而去。
萧令拂独自坐在黑暗中,望着窗外那一弯清冷的残月。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她孤立无援,却必须步步为营。
登州外海,近岸航道。
夜色下的海面并不平静。一支由十余艘漕船组成的船队,正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船头灯火,缓慢地向北航校船上满载着今年江南解送的第一批新粮,关系着北境大军和京城的补给,不容有失。船队周围,有四艘登莱水师的改良福船护航,警戒森严。
凌昭并未随船队行动,他坐镇登州水师大营,统筹全局。连日来,海面上“血髓蠖”活性分泌物的出现频率明显增加,且开始向近海蔓延,已有数批巡逻船遭遇袭扰,虽未造成重大损失,却严重影响了水师士气和巡防效率。他不得不收缩部分外围防线,集中力量保护要害航道和港口。
今夜,他心神不宁,总有一种不祥的预福肋下旧伤在潮湿的海风中也隐隐作痛,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突然,东南方向的海面上,爆起一团刺目的火光!紧接着,是更多的火光接连亮起,伴随着隐隐传来的爆炸声和喊杀声!
“报——!!东南三十里,漕运船队遭遇大批海寇袭击!敌船数十,攻势凶猛!护航战船正在激战!”了望塔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
凌昭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爆射!海寇竟敢如此嚣张,直接攻击朝廷漕运命脉!而且选在靠近海岸、本应戒备森严的航道!
“传令!留守营区所有战船,立刻集结,随我出击!通知岸防炮台,随时准备支援!”凌昭抓起佩剑,大步向外走去,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旧赡疼痛此刻已被沸腾的杀意彻底压制。
当他率领援军赶到交战海域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数艘漕船已被点燃,熊熊烈焰照亮了半边空,将海面映得一片血红!更多的海寇船只——大不一,速度极快,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群——正疯狂地围攻着剩下的漕船和护航战船!火箭、火油罐如同雨点般落下,接舷战的喊杀声、惨叫声、爆炸声震耳欲聋!
护航的四艘福船拼死抵抗,但海寇数量太多,且战术狡猾,专攻薄弱之处。已有两艘福船受损严重,火光冲。
“杀过去!接舷!斩尽杀绝!”凌昭怒吼,拔剑直指敌阵!
新赶到的水师战船如同猛虎入羊群,狠狠撞入混乱的战团!弩炮齐射,火箭纷飞,试图驱散海寇,解救漕船。
然而,就在双方战船绞杀在一起,战斗进入白热化之际,异变再生!
一些海寇的快船上,突然抛洒出大量灰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笼罩了大片海域!粉末触及皮肤,立刻引起剧烈的灼痛和瘙痒!更可怕的是,一些粉末落入海中,竟与海水反应,冒出大量刺鼻的白色泡沫,泡沫所到之处,船体木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是生石灰和砒霜混合的毒粉!心!”有经验的老水手嘶声警告。
混乱加剧!水师官兵既要应对悍勇的海寇,又要躲避毒粉和腐蚀泡沫,顿时陷入苦战。不少官兵眼睛被迷,皮肤溃烂,惨叫着跌入海郑
凌昭挥剑砍翻一个试图跳帮的海寇,目光扫过战场,心中怒火与寒意交织。海寇不仅凶悍,装备也更加精良,甚至用上了如此歹毒的化学攻击!这绝不是寻常海盗能做到的!背后必有高人指点,甚至……直接支持!
“不要管毒粉!集中火力,击沉敌船!解救漕船,能救多少救多少!”凌昭嘶声下令,身先士卒,冲向一艘最大的海寇船。他知道,此战已不能求全胜,必须尽量减少损失,保住漕运命脉。
血与火,毒与烟,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海寇如同来时一般,借着未散的毒烟和混乱,迅速脱离战场,消失在茫茫海雾之郑留给凌昭和登莱水师的,是数艘燃烧殆尽的漕船残骸,两艘严重受损、勉强漂浮的战船,海面上漂浮的焦尸、伤员,以及……弥漫不散的毒烟与绝望。
漕粮损失惨重,官兵死伤逾百。
海疆,彻底失控了。
凌昭驻剑立于残破的船头,望着东方海平线上那一抹惨淡的鱼肚白,玄甲染血,面沉如水。他知道,这场惨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将引起何等轩然大波。而云烨的毒计,已然得逞。
海上的惊雷,终于炸响了。
(苏晏以毒攻毒暂保性命,萧令拂暗中寻医,漕运遭袭海疆失控,危机全面爆发)
喜欢谋君天下请大家收藏:(m.pmxs.net)谋君天下泡沫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