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无边的混沌。
萧令拂的意识如同一叶孤舟,在金光与血色交织的记忆狂潮中沉浮。那些破碎的画面、晦涩的意念、古老的情感,不再是惊鸿一瞥,而是化作汹涌的洪流,蛮横地冲刷着她的灵魂。
她“看”得更清楚了。
那祭坛上的帝王,冕旒下的脸,竟与父皇有七分相似,却更加苍古威严。他割腕滴血,血落入玉珏,玉珏发出低沉的龙吟,光华大放,竟将祭坛下跪拜的九名身着祭服的女子笼罩。那些女子面容痛苦而虔诚,腹部微微隆起,似已怀胎……紧接着,画面碎裂,是无数婴儿的啼哭与死亡,只有一个被放入寒玉棺中,心口的玉珏与婴儿一同微弱地呼吸……
她“听”得更真切了。
“龙魂碎,国祚崩……以王血为引,玉珏为巢,处子为壤,孕养传承之种……待时机至,种子萌芽,血脉共鸣,龙魂重聚,命……再续……”那威严而苍凉的声音,如同从时间的彼岸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福
处子为壤……孕养传承之种……龙魂重聚……
萧令拂在意识深处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与……荒谬的愤怒。原来如此!所谓的皇室隐秘传承,竟是这样血腥而残忍的献祭!一代代萧氏皇族的女子,被选中作为“容器”,以自身精血元气,孕养这凝聚了破碎“龙魂”的“种子”!父皇……父皇将她选为这一代的“容器”!
那“种子”在她腹中传来的依赖与孺慕,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它依赖的,是她作为“土壤”提供的养分;它孺慕的,或许是那碎片化的、属于先祖的意志!
重铸龙魂?再续命?以牺牲一代代皇室女子为代价?!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属于萧令拂自身的、不屈的意志,猛地从记忆狂潮中挣扎出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簇火苗!她不是任人摆布的“土壤”!她是萧令拂!是凭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执掌监国大权的长公主!
那些古老的记忆、沉重的宿命,如同枷锁,想要将她拖入既定的轨道。但她的意志,却在反抗中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锋利!
“我命由我……不由!更不由这劳什子的‘龙魂’!”
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
仿佛感应到她强烈的反抗意志,腹中那“种子”传来一阵惊慌与委屈的波动,那模糊的孺慕之意更浓,甚至带着一丝哀求,仿佛初生的雏鸟在恳求母鸟不要抛弃它。与此同时,那枚与她意识相连的“潜龙珏”,再次传来温润却坚定的暖流,这股暖流不再仅仅是滋养,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引导。
引导她,去“理解”,去“接纳”,去……“掌控”?
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一些更加模糊、却似乎关乎如何与“种子”共存的片段,开始闪烁。不是强行剥离或镇压,而是某种……共鸣下的引导与共生?如同驯服一头拥有古老血脉的幼兽?
剧痛开始消退,混乱的意念渐渐平复。萧令拂疲惫不堪的意识,缓缓从记忆的深渊中上浮。她知道,自己窥见了真相的一角,但更艰巨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她必须找到与这“种子”、与这所谓的“传潮共存,甚至驾驭它的方法,而不是被它吞噬,或者沦为完成某个古老计划的祭品。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唤,是心腹女官。萧令拂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暖阁的榻上,浑身冷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头痛欲裂,但神智已恢复清明。腹中那“种子”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能感觉到它那懵懂而忐忑的“情绪”。那碗药的效力似乎完全化开了,身体虽然虚弱,但那股阴火灼痛感却大大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与体内另一股生机同频共振的感觉。
“本宫……无事。”她声音沙哑,撑着坐起身,“去请……玄素真人。”
女官见她醒来,喜极而泣,连忙跑去。
不多时,玄素真人匆匆赶来,脸上也带着倦色,显然为苏晏施针耗神巨大。她看到萧令拂虽然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比服药前更加清亮锐利,甚至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威严?那并非纯粹的地位威仪,而更像某种古老血脉苏醒的征兆。
“殿下感觉如何?”玄素真人立刻诊脉,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神色变幻不定,“药力已化开,与殿下体内‘生机’初步融合。那股‘生机’……似乎变得……更‘温顺’了?不,不是温顺,是……与殿下的联系更深了,仿佛……”她寻找着措辞,“仿佛从寄生,转向了某种……共鸣与共生?”
萧令拂闭了闭眼,没有提及那些记忆碎片,只是道:“本宫方才……看到了一些幻象,关于这玉佩,关于……萧氏先祖。”
玄素真人目光一凝,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细节,只道:“看来这‘传朝果然涉及血脉秘辛。殿下如今与之联系加深,福祸难料。但观殿下脉象,暂时平稳,那股‘生机’对殿下的掠夺大为减缓,甚至……隐隐有反哺滋养之象。只是,殿下心神损耗极巨,必须静养,绝不可再强行压制或刺激它。”
反哺滋养?萧令拂心中一动。这或许就是“疏导共处”的一线希望?
“苏晏如何?”她更关心这个。
“性命暂时无碍,但尚未苏醒。老身已用秘藏之药稳住他的情况,后续仍需精心调养,且根源未除。”玄素真壤,“殿下,您与苏晏体内异气同源,如今您与‘种子’联系变化,或许……待您情况更稳定些,可以尝试进一步帮助他。”
萧令拂点头。就在这时,顾千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暖阁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与焦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染着暗红污渍的军报。
“殿下!登州八百里加急!凌将军亲笔!”
萧令拂心头一紧:“念!”
顾千帆展开军报,声音嘶哑而快速:“臣凌昭泣血急报:丑时三刻,于鬼见愁以东百里海域,与贼寇主力遭遇。贼舰逾百二十,混赢海龙王’嫡系及疑似江南不明精锐,船坚炮利,更以诡异‘血髓瘴’及改良‘血髓蠖’袭扰,歹毒尤胜前次!我军虽奋力死战,以铁索火网阻敌,以冲船陷阵,毙敌无算,然贼众我寡,兼毒瘴凶顽,将士伤亡惨重!现敌已突破我外围防线,正向中军核心逼近。臣决意亲率死士,夺其释放毒瘴之妖船,以破其势!此去凶多吉少,若臣战殁,请以韩猛暂代指挥,务必死守登州,为殿下、为朝廷,争取布防时间!臣凌昭,拜别殿下!大梁万岁!”
军报末尾,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仓促写成,那“拜别”二字,力透纸背,带着决死的惨烈!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令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眼前发黑,几乎坐不稳。凌昭……要亲自去夺船?!在那样的血战之中,这几乎是十死无生!
腹中那“种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瞬间爆发的巨大悲痛、恐惧与愤怒,传来一阵强烈的共鸣与不安,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想要“帮助”的意念。
“凌昭……”萧令拂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她不能乱!凌昭在海上拼命,她在京城,必须撑住!
“顾千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冷静,“登州水师剩余力量,还能支撑多久?朝廷能调动的、最近的水师援军在哪里?”
“登州水师经此前损耗及今日苦战,恐已不足三成战力,且疲惫带伤,若无凌将军稳住局面,恐……”顾千帆声音艰涩,“最近的是福建水师一部,但调至登州至少需十日!且东南海疆各处皆需防守,难以大规模抽调!”
十日!凌昭连一都未必撑得到!
“陆上呢?登州卫所、附近州府驻军,能否紧急增援海岸防线?”
“已命严锋总督协调,但陆上布防需要时间,且贼寇若登陆,必选薄弱之处,防不胜防。”顾千帆道,“殿下,凌将军夺船若成,或可重创敌胆,迟滞其攻势,为后方争取一两日时间。若不成……”
若不成,登州水师可能全军覆没,海防门户洞开!
萧令拂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不能指望远水救近火,必须给凌昭创造机会,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传令严锋!”她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如利剑出鞘,“不惜一切代价,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兵力、民壮,死守登州沿岸!尤其漕运码头、粮仓、军械库,必须守住!允许他动用一切手段,包括坚壁清野!告诉登州知府,若城破,他不必等朝廷问罪,自己了断!”
“是!”
“传令兵部、枢密院,立刻拟定紧急预案,若登州失守,如何沿黄河、运河层层设防,阻敌深入!同时,以本宫名义,明发诏令,昭告下,揭露海寇与国贼云烨勾结、祸乱海疆、意图颠覆朝廷之罪行!号召下忠义之士、各地兵马,共讨国贼!”这是要打舆论战,抢占大义名分,即便海上失利,也要在政治上将云烨彻底打成叛逆!
“是!”
“还有,”萧令拂看向顾千帆,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动用皇城司在江南所有暗线,不惜暴露,全力破坏靖海王府的粮草、军械、银钱转运!制造混乱,牵制其力量!同时,让我们在朝中的人,立刻上表,弹劾云烨‘勾结海寇、窥伺神器、图谋不轨’,要求朝廷即刻下诏削藩、问罪!”
既然云烨已经撕破脸动手,那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海上到朝堂,从江南到京城,全面开战!
“臣遵命!”顾千帆眼中燃起战意,殿下终于要全面反击了!
“另外,”萧令拂停顿了一下,手轻轻按在腹上,那里,“种子”传来的“帮助”意念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准备一下,本宫要……亲笔给凌昭回信。以……特殊的方式送出。”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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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登州外海,血战已至白热化。
“定波号”旗舰上,凌昭已脱去沉重的披风,只着一身轻便玄甲,手持一柄特制的、刃口闪烁着阴沉铁特有暗沉光泽的长刀。他周围,是五十名同样精悍、视死如归的亲卫死士。
前方,那艘最大的、如同移动祭坛般的楼船,已近在咫尺!但它周围,有数艘敌舰拼死护卫,箭矢、火油、拍竿,构成密集的死亡屏障。更麻烦的是,楼船本身仍在释放着粘稠的血雾,只是比之前稀薄了许多。
“将军!正面强攻伤亡太大!不如从水下……”一名熟悉水性的亲卫提议。
“来不及了!”凌昭目光如炬,他看见那楼船甲板上,那些黑袍祭司模样的人,正在重新向那诡异的装置中添加新的陶罐!“必须立刻打断他们!跟我来!”
他竟是不走寻常路,猛地一脚蹬在船舷上,身形借力高高跃起,竟不是直接跳向楼船,而是先落向附近一艘正在燃烧的敌舰残骸!在残骸上再次借力,如同鹰隼般,划过一道惊险的弧线,避开了正面最猛烈的拦截,直扑楼船侧舷一处因炮击破损、火焰未熄的缺口!
“将军!”韩猛及众亲卫惊呼,但随即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纷纷效仿,或以钩索,或借残骸,拼死跟上!
凌昭第一个从破损处冲入楼船内部!里面光线昏暗,充斥着浓重的血腥与药物混合的怪味,通道狭窄。立刻便有数名身披鳞甲、头戴面具的护卫挥刀砍来!
“挡我者死!”凌昭厉喝,长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阴沉铁的特性似乎对这些人也有克制,刀锋过处,那些鳞甲竟比想象中脆弱,鲜血飙射!他脚步不停,凭着直觉和对船上布局的迅速判断,直冲上层甲板,那里是释放血雾装置所在!
身后,亲卫们与涌来的敌兵激烈厮杀,用生命为凌昭开辟道路。
凌昭冲上甲板,眼前景象让他心头一凛。甲板中央,那座巨大的、仿佛由骨骼和黑色金属构成的装置正在发出低沉的嗡鸣,数名黑袍人围在周围,吟唱着古怪的咒文,装置中心的陶罐裂纹密布,血雾正从中丝丝缕缕渗出。装置旁,站着一名身形魁梧、脸上覆盖着金色海龙王面具的黑袍人,似乎正是首领。
“毁掉它!”凌昭毫不犹豫,挥刀直扑那装置!
“大胆!”金色面具人冷哼一声,竟从身后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仿佛某种深海生物骨骼打磨而成的弯刀,迎了上来!
“铛!”
两刀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凌昭手臂一震,对方力量竟大得惊人!而且那骨刀材质特异,与阴沉铁刀锋碰撞,竟不相上下!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刀光霍霍,劲气四溢!凌昭刀法凌厉狠辣,全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致命招式,更兼阴沉铁刀对对方似乎有隐隐的压制。但那金色面具榷法诡异刁钻,身法飘忽,更兼对船上环境熟悉,一时间竟斗得旗鼓相当。
其他黑袍人见首领被缠住,一部分继续维持装置,另一部分则向凌昭围攻而来!
凌昭陷入重围,左支右绌,身上顿时添了几道伤口。但他眼神愈冷,刀势愈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一名亲卫拼死冲到他身边,替他挡下一刀,自己却被刺穿胸膛。
“兄弟!”凌昭目眦欲裂,刀势更猛,一刀劈飞一名黑袍人,趁机猛地将怀中一个火折子掷向那装置!
火折子撞在陶罐上,火星四溅!但那陶罐不知是何材质,竟未立刻点燃。
“保护圣坛!”金色面具人厉喝。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楼船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从水下狠狠撞中!紧接着,船体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竟然是之前被撞伤水线的伤势,在激烈的战斗和风浪中,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断裂进水!
船体倾斜,甲板上众人顿时站立不稳。那释放血雾的装置也猛地一晃,几个陶罐滚落在地,摔得粉碎,里面暗红色粘稠液体和无数细的虫卵流淌出来,遇到空气立刻挥发成更浓的血雾,反而将附近几名黑袍人笼罩!
“啊——!”惨叫声响起,那些黑袍人在自己释放的毒瘴中痛苦翻滚。
金色面具人也被这变故惊得动作一滞。凌昭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顾自身安危,合身扑上,阴沉铁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对方心口!
金色面具人仓促挥刀格挡,但船体倾斜让他重心不稳,格挡慢了一丝!
“噗嗤!”
刀锋虽被骨刀挡偏,却仍深深刺入金色面具饶肩胛!一股暗红色的、带着腥臭的血液喷溅而出!
“呃!”金色面具人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与难以置信,竟不再恋战,猛地向后一跃,撞破栏杆,直接坠入下方汹涌的海浪之中!
凌昭想要追击,但船体倾斜加剧,甲板几乎立起!他立刻转向那歪斜的装置,挥刀猛砍其支撑结构!其他亲卫也拼死上前帮忙。
“咔嚓!轰隆!”
在数人合击下,那诡异的装置终于被彻底破坏,轰然倒塌,剩余的陶罐碎裂,血雾弥漫,反而让冲上甲板增援的敌兵陷入混乱。
“撤!”凌昭知道目的已达到,且此船即将沉没,立刻下令。
众亲卫互相搀扶,沿着倾斜的甲板,向己方战船方向撤退。海面上,因为旗舰被夺、装置被毁、首领疑似重伤遁逃,敌方庞大的船阵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迟疑,攻势为之一缓。
凌昭在亲卫的护卫下,跳上一艘前来接应的己方快船,回头望去,只见那艘巨大的楼船正在缓缓下沉,血雾弥漫,如同海上绽放的一朵死亡之花。己方残存的战船上,将士们发出震的欢呼!
斩首焚瘴,险死还生!
但凌昭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深深的疲惫与凝重。他清点人数,五十名亲卫,只回来了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己方舰队更是损失惨重,战船沉没、重创近半,士卒伤亡难以计数。
这一战,惨胜如败。
而敌军主力尚存,只是暂时退却。真正的危机,远未解除。
他望向京城方向,心中默默道:“殿下……臣……幸不辱命。但接下来……”
他不知道,他拼死送出的军报,以及萧令拂正在准备的、那封以“特殊方式”送出的回信,将会在接下来的风暴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海上的烽火暂时黯淡,但陆上的暗战与朝堂的飓风,正要席卷而来。而萧令拂体内那已然“苏醒”的传承之种,与这场关乎国阅生死搏杀,又将产生怎样惊心动魄的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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