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会议和往常一样吵闹。
凯拉斯坐在王座上，那只机械义眼扫过下方的冠军们，蓝光一闪一闪的。他正在布置新一轮的劫掠任务，目标是一个帝国矿业前哨站，听起来油水挺足。每宣布一个任务分配，被点到的冠军就会捶胸低吼，或者用武器顿地，表示兴奋和接受。
奎特斯站在第二排靠右的位置，动力甲关节锁死，站得像根柱子。他的目镜盯着前方的观察窗，外面亚空间的湍流紫绿翻滚，看久了让人头晕。
维萨里站在左前方的灵能增幅器旁，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动力甲，背对着这边。他在调试设备，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动作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奎特斯注意到，维萨里的左手食指每隔十几秒就会轻微抽搐一下，像是神经还没完全恢复。
那是三前那场实验的后遗症。
自从灵能工坊里那三秒钟的“恩赐”之后，维萨里看起来好多了——至少表面上是。眼睛下面的阴影淡了些，话时不再夹杂着不自觉的颤抖，走路时背也挺直了一点。但细微的抽搐还在，就像破损的电路偶尔会迸出电火花。
奎特斯自己的状态没什么变化。他还是能感觉到灵魂深处那块冰，还是能在嘈杂中偶尔触碰到那片灰色的宁静。低语还在，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的，模糊而遥远。
凯拉斯念到了奎特斯的名字。
“第七货舱后续净化任务。”舰长的声音嘶哑如旧，“需要一支队深入清理亚空间残留污染，确认没有滋生新实体。奎特斯，你的人去。”
这是个标准的脏活累活。深入被污染的区域，面对各种不可预测的灵能异常，搞不好就会撞上刚成形的恶魔雏形。通常这种任务大家都会找理由推脱，或者至少要求更多资源。
奎特斯上前一步。
“接受任务。”他，声音平稳，“需要灵能扫描支持，建议由智库部门提供实时监测。”
凯拉斯挑了挑眉毛——如果那团疤痕组织还能算眉毛的话。
“维萨里。”他转头看向灵能增幅器，“调个人过去。”
维萨里转过身，头盔点零。“可以。我会安排扫描频率，每十分钟更新一次污染分布图。”
对话结束。奎特斯退回原位，维萨里继续调试设备。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没有任何肢体语言的暗示。就像两个陌生人在处理公事。
但马尔科注意到了。
奎特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从侧后方投来，像针一样扎在盔甲上。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马尔科一定在观察，在记录，在分析刚才那简短的对话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会议继续。其他任务分配下去，冠军们陆续领命。最后凯拉斯宣布散会，大家开始离开舰桥。
奎特斯转身时，刻意绕了个弯，从维萨里身边经过。两人距离拉近到不到两米，维萨里正在关闭增幅器，侧头瞥了他一眼。头盔目镜的微光闪烁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奎特斯继续往前走，维萨里收拾完设备，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没有任何交谈。
但第二，当奎特斯的队进入第七货舱执行净化任务时，他发现维萨里安排的灵能扫描极其精准。污染浓度分布图每十分钟更新一次，标记出了所有高危区域，甚至预测了两个可能正在孕育实体的能量节点。他们按照地图推进，避开了最麻烦的地方，只用处理相对简单的残留污染。
整个过程高效得不像是在混沌战舰上执行任务。
任务完成后，奎特斯提交报告。当晚，他收到一条加密信息，来自维萨里的私人频道。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坐标和时间——那是下层甲板一个相对安静的维护通道，灵能背景干扰很低。
奎特斯没回复，但记下了。
又过了两，全舰举行祷告仪式。
所有冠军和高级成员聚集在主祭坛大厅，围着那个永不熄灭的血神火盆。主持仪式的是个老冠军，脸上戴着黄铜面具，声音洪亮得像敲钟。他每念一段祷词，大家就要跟着重复，或者至少发出低吼表示呼应。
奎特斯站在第二排，维萨里站在第三排偏左的位置。两人没有站在一起，但奎特斯能看见维萨里的头盔侧影。
祷词开始了。主持者念出对血神的赞美，对战争的渴望，对颅骨的渴求。周围响起一片低吼声，像一群野兽在回应。戈拉克捶打着胸甲，卡恩头盔里喷出红雾，马尔科的声音特别响亮，像是在表现什么。
奎特斯没开口。
他只是站着，目镜对着前方的火盆，看着那些在火焰中扭曲的祭品残骸。他能感觉到主持者的目光扫过他，能感觉到周围冠军的疑惑，但他没动。
然后他注意到，维萨里也没开口。
那个深蓝色的身影静静站在第三排，头盔微微低垂，像是专注地看着地面。周围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他就像没听见，保持着沉默。
主持者显然注意到了。他念祷词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在奎特斯和维萨里之间来回扫了两遍。但最终他没什么，继续念下去——质问两名冠军级成员需要勇气，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灵能者。
仪式持续了半时。结束时，大家开始散去，三三两两讨论着接下来的角斗安排。
奎特斯转身离开，经过维萨里身边时，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依旧没有交谈，但某种东西已经建立起来了——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手势，只是共同的沉默，共同的对那片噪音的抗拒。
就像两个在暴风雨中偶然发现同一处岩洞的人，虽然还没话，但都知道对方也在躲雨。
马尔科站在祭坛另一侧，看着两人先后离开大厅。他摸了摸下巴的伤疤，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晚，他更新了给凯拉斯的报告。在“异常行为观察”一栏里，加上了新的一条：
“目标与智库维萨里出现疑似默契行为。两次公开场合下，双方表现出对传统仪式的共同漠视，且在任务调度中存在异常高效配合。建议关注二者关联，可能形成非正式同盟。”
写完后，他加密发送，然后关掉数据板。
房间里很暗，只有观察窗外亚空间的微光透进来，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色彩。
马尔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翻滚的紫绿色湍流。他在想，奎特斯和维萨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是某种新型的力量追求？还是单纯的厌倦了混沌的喧嚣？
或者……是更危险的东西？
他决定加快节奏。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该进行下一步了。
维萨里的灵能工坊比上次来时更乱了。
不是脏乱，是那种学者式的乱——数据板堆成了山，古老的卷轴摊开在地上，上面画满了复杂的图表和符文。墙角多了几个金属盒子，盖子开着，露出里面发黄的纸张和破损的数据芯片。空气里的熏香味更浓了，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形成一种古怪但不算难闻的气息。
奎特斯站在门口，等维萨里关上门，启动结界。铜丝网开始嗡嗡作响，黑曜石祭坛上的符文微微发亮。
“坐。”维萨里，声音里透着疲惫，但眼睛很亮，“我找到些东西，你可能感兴趣。”
他走到那堆数据板前，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块屏幕已经有些划痕的板子。启动后，显示出一份扫描文件，字迹古老，用的是军团时代的高哥特语变体。
“看这里。”维萨里指着一段文字。
奎特斯接过数据板。他的语言处理器自动翻译着那些古老的词汇：
“……于杀戮间隙所感之虚无，非疲惫，非麻木，乃更深层之空洞。如立悬崖之畔，俯视深渊，而深渊亦回望汝。余疑此非真虚，乃另一实体之门径。一与吾等所知万物皆反之物……”
下面被涂黑了，大片的墨水污渍遮盖了后续内容。但从残留的笔画能看出，作者当时写得很激动，笔尖几乎戳破纸面。
“这是谁写的？”奎特斯问。
“不知道。”维萨里摇头，“档案里没署名，只有编号‘智库档案-7-alpha’。看用词和笔迹，应该是军团叛变初期的某个智库，可能在荷鲁斯之乱前后。那时候很多人都在探索亚空间的新领域，有些走得……比较远。”
他拿回数据板，又调出另一份文件。这次是审讯记录，字迹工整得多，像是官方文书：
“受审者供称，存在一‘灰色之王’，其国度无音，信徒之魂如琥珀封虫，享永恒静止、终结安宁。供称此乃恩赐，然审讯官观其描述时，受审者面露极恐，言‘比眼中皆有尖叫，然无声出’。”
记录在这里中断，后面跟了一行字：“受审者于当夜自毁灵能核心，手段不明，现场无外力痕迹。”
奎特斯看着那些文字。灰色之王，无音国度，琥珀封虫……这些描述让他想起那片灰色海洋，想起那些漂浮的静止星辰。
“还有更直接的。”维萨里又拿出一卷羊皮纸，心翼翼地摊开。纸已经发脆了，边缘有焦痕，像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不是符文，更像是某种数学模型，线条交织成三维结构，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注释。
“这是我在最底层的废弃数据库里找到的。”维萨里，手指轻点图形中央的一个节点，“看见这个了吗？这个能量流动模型，描述的是‘负熵场’——不是灵能场，不是物理场，是一种概念性的场。它的作用是……逆转。”
“逆转什么？”
“一牵”维萨里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更亮了，那是学者发现重要线索时的狂热，“运动，变化，时间，熵增……所有趋向混乱和分解的过程，在这个场里都会被逆转，或者至少被抑制。就像……把燃烧的火焰往回按，把倒下的塔重新扶正，把老化的细胞变年轻。”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
“或者，把活物变成静止的标本。”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铜丝网的嗡嗡声，还有蜡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奎特斯看着那个几何图形。线条很复杂，但他能看出基本的流向——所有箭头都指向中央，然后在那里停滞，形成一个完美的平衡点。就像水流向漩涡中心，然后在最深处静止。
“你认为这和我的……状态有关？”他问。
维萨里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完全。你的情况更特殊。这些资料里描述的都是外部场效应，是通过灵能或技术手段创造的区域性现象。但你……”
他走近一步，手指在空气中比划，像是在描绘什么无形的东西。
“你不是被场影响了。你本身就是那个场的……锚点？入口？我不确定。但你的灵魂深处确实连接着某个地方，某个与这些描述高度相似的地方。”
他走回数据板堆，又翻找起来，这次动作有点急，碰倒了几块板子，哗啦一声。
“看这个。”他抽出一张破损的纸片，上面只有几行字：
“……尝试复制‘负熵场’实验失败。第七次，样本全部进入不可逆静滞状态。生命体征归零，但细胞未死，仅停止一切代谢活动。如时间于比身上凝固。建议终止研究，此领域过于危险……”
纸片到这里断了，下面被撕掉了。
“样本？”奎特斯问。
“不知道。”维萨里，“没上下文。可能是动物，可能是奴工，也可能是……志愿者。军团时代什么实验都做过。”
他把纸片放下，揉了揉太阳穴。那只爆出来过又复位聊眼睛周围还有淡淡的淤青，手指按上去时，维萨里轻轻吸了口气。
“这些资料都很零散，像是被人刻意打散、隐藏、销毁过。”他，“但我拼凑出来的画面是：确实存在某种追求‘静止’‘终结’的力量或实体。它在亚空间里有自己的领域，有自己的法则。而且……似乎早就有过接触。”
他看向奎特斯，眼睛里的狂热慢慢褪去，换成了一种更深的、近乎敬畏的神情。
“你接触到的，可能就是那个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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