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项瞻请到主位,默默地看着他吃面。
面是林如英亲手擀的,粗瓷大碗,汤头清亮,两只荷包蛋炸得金黄,葱花也撒得慷慨。
她见项瞻一言不发,只顾着坐在那埋头扒拉,吸溜声越来越大,眼底不禁有些泛红,轻声提醒:“慢点吃,锅里还樱”
项瞻点了下头,却还是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
“我再去给你盛。”赫连良卿拿起空碗,很快便又回来。
两碗,三碗……项瞻一直吃的很快,报复似的,直到第四碗,他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等他把最后一口汤也喝干净,筷子横搭碗沿,发出极轻的一声“嗒”,环视众人一圈,终于开口:“此战情况吧。”
不知怎的,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好像是生怕他再吃一碗似的。
何文俊却是起身回了营帐,拿来一本册子,而后铺在案上,一条条的念:
“山阳一役,我军共折三万三千四百一十七,伤残八千九百六十,已经按例抚恤;
共救得童稚一万三千一百,妇女一万七千四百,皆已分散安置;
破城后清剿,斩禁军、府兵、官吏合计五万六千余,其余两郡则收俘虏一万两千,全部归属龙骧军;
抄没皇宫以及各级官署府库,得金七十万两、白银两千两百九十余万两,制钱、珍宝、玉器、战马、甲械无算;
另,掘得暗窖十一处,内无米粮,皆存满腌肉,已就地焚毁,未计斤两。”
念到此处,他微微停顿,抬眼扫过众人,又补充一句:“全城平民百姓,旧籍十七万四千六百,今存五万八千三百,差数……”
他看向聂云升,聂云升便连忙抱拳道:“已经尽数葬于城外壶谷,立有祭碑,但未刻名姓。”
原本就不算大的雪,渐渐停了下来,风倒是没有歇,反而又烈了几分,吹得篝火接连响起噼噼啪啪,炸出不少火星。
项瞻深吸了口气,沉默片刻,突然起身,对着何文俊抱了抱拳:“何大哥,差不多六年了,刘冉自入虎口,当初残害孩童的罪魁祸首终于伏诛,你妹妹在有灵,也该安息了。”
何文俊心头一颤,眼眶顿时变红,他猛地起身,一把抓住项瞻的手腕,张了张嘴,却不出话。
项瞻挤出一丝笑容,又看向林如英:“姐姐,刘文秉虽然不是被我们亲手所杀,但也被刘冉千刀万剐,彦文大哥的仇,也算是报了。”
“满……”林如英早已泣不成声。
项瞻见赫连良卿起身去宽慰她,最后看向赫连良平:“大哥……”
“二王虽死,但西边还有刘家的人。”赫连良平开口打断,身子前倾,“满,我的仇可还没有报,等你助我灭了西召朝廷再吧。”
项瞻的话被堵在喉咙,不由愣了一下。
一旁的赫连良卿却是有些不满的叫了一声:“哥哥,现在这个,是不是……”
“行了!”赫连良平再度打断,嘴角微微一勾,“你还没过门呢,还是我赫连家的姑娘,胳膊肘少往外拐!”
话音未落,却听当啷一声,赫连良卿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拾,发梢垂下来,耳根红得能映火,再起身时,人已躲到林如英背后。
项瞻倒是没觉得什么,扭头看着赫连良卿,反而想起来她跟自己提起的事,皱眉问道:“大哥,来之前良卿跟我,这段日子发生了一件大事?”
赫连良平挑了挑眉,看了赫连良卿一眼,后者却是已经和林如英相扶而坐,对他翻了个白眼。
他呵呵一笑,摇了摇头:“她是什么也不想瞒你啊,不过,可不止一件,而是两件。”
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项瞻狐疑的接过,随手打开:
「山阳城破,平保皇帝殒命,二王丧生,十万民葬身之事,已传遍九州。
青州境内,一日三惊,乡民自相团练,户户出丁,老弱妇孺亦登陴守埤,誓死不令项家虎狼入境,可谓全民皆兵。
郑锡于腊月初一在玉滨湾设祭,为刘冉加尊号,曰愍,同日自称东海王,定年号永清,并发出檄文,称项氏无德,袁氏无骨,中原无主,为万民计,郑当取之。
我军新胜,然山阳一战,平民死伤过重,主公应尽快安抚百姓,收拢民心,短期不可再战。
庚戌年腊月初七,燕行之百拜。」
信纸在风里哗啦一声,被项瞻攥出一道裂口,他眉头紧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第二件,可是有关徐州?”
“正是。”赫连良平点零头,吩咐贺羽回主帐取来一物。
少顷,贺羽捧着个乌木匣回来,匣盖开启,里头孤零零一张信笺,火漆已裂。
赫连良平把示意他把木匣交给项瞻,同时道:“郑锡自立为王,袁季青却是不知所踪。”
……
时间拉回到一月之前。
腊月初三,徐州沿海,夜黑如墨。
袁季青立在福船艏楼,手按佩剑,遥望西北,那里,山阳方向的火光早已熄灭,却仿佛仍有一团未冷的血痂,烙在际。
长史梁从训踩着湿甲板而来,声音压得极低:“都督,一千五百万两现银,田产房舍尽折成金叶、珠铤、象牙、龙涎,合计二百四十箱,皆已封仓完毕。”
袁季青嗯了一声,目光未动:“各郡主官都上船了?”
“自愿随行的三百四十七口,已分置各舰,不愿走的,也已令其自去。”梁从训顿了顿,还是问出口,“真不再等等青州的消息?”
“郑锡?”袁季青轻笑,海风把他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忍了一辈子,最后却忍不住称王,称王便称王,偏要挑「永清」二字,呵呵,永不清静,永不清白,项瞻下一个目标必是他,青州拖住项家军半年,足矣。”
梁从训默然,半晌,才低声道:“那中原……就真的舍了?”
“中原已是一口熬干的锅,再熬下去,连锅都要裂。”袁季青转身,最后一次看向大陆,像在看一幅被火烧残的画卷,“我袁氏五代皆在逐鹿中原,我更是给大召卖了近三十年的命,如今把命收回来,换成船、帆、海图,不亏。”
他抬手,一枚紫铜鱼符在指尖转了一圈,抛向梁从训,“传令,三更起锚,灯火尽灭,橹桨俱缄,凡擅自回望中原者,斩。”
……
第二封信,已经展开在项瞻面前:
「腊月初三日,徐州船队尽出,夜黑帆灭,去向不明。岸留空城,仓无粒米,民无炊烟,井皆填石。袁氏旗号,自此绝于徐州。」
项瞻凝视着落款上的燕行之三字,双拳不禁紧紧握了起来,下一瞬,拍案而起,注视着赫连良平:“大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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