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偕在外多年,别皇帝身边的人,就算是外臣他也只认得当年一道从龙南下的那些人。
像窦诞,上官仪这些,在他眼中都属于生面孔。
当然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见到了陛下。
皇帝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和风细雨,温暖人心,可经过初见时的激动,尉迟偕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总感觉心里发慌。
…………
“起来,河北各部驻守河北多年,离乡背井的,多赖你坐镇军中,统领得当,不然辽东战事也不会这么顺利……”
稍稍寒暄几句,见尉迟偕情绪还算稳定。
走在去往府中后宅的路上,李破也没再玩弄什么帝王心术,之前做的已经够多了,所以直接跟尉迟偕起了河北军事。
尉迟偕满心的苦涩,多年辛劳,结果却是如此这般,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可那又能如何呢?
不过皇帝的姿态还是让他放松了许多,“此臣份内之事也,可惜未能善始善终,总是辜负了陛下重托,臣之罪也。”
李破点零头,又摇头叹息一声道:“你这话的不全对,但也不算错。
你有将帅之才,朕才放心托以河北军务。
这些年你率军驻于河北,整训各部,枕戈待旦,从来没有松懈,做的很是不错,这些朕都是知道的。
但临到了来,怎就迟疑不前,差点酿成大祸,可是生出了患得患失之心?
朕今日来,想听你亲口解释一下。”
到这里,李破停住脚步,目光幽幽,落在尉迟偕身上。
其实哪用什么解释,前年尉迟偕领兵驻于怀远镇迟迟没有引兵渡河,一直在准备大军的粮草,确实有贻误战机之嫌。
可最终的结果也还能让人接受,正因尉迟偕没有率军过河,当突厥人有所动作的时候,才能从容应对。
当然了,这一点李年和苏定方两部是肯定不能认同的。
三路大军共伐辽东,尉迟偕领的可是大军主力,却根本没有渡河,也就变相的把其他两路大军置于了险境。
李年部的惨败便是肇因于此,却让苏定方一战成名。
可苏定方会感激大军主力没有渡河吗?
这个锅尉迟偕背定了,李破没提尉迟信如何如何,而是就此事质问尉迟偕,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此次诏尉迟偕回京,不是因为尉迟信,而是他自己犯了错,已经不合适再统领河北大军。
旁边的窦诞首先就明白了过来,同时他好像也明白了自己能伴驾而来的意义所在,借他之口传于众人。
也就是,大将军有错在先,但无罪……朝廷……皇帝不会因此降罪于大将军,但诏大将军回京述职则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至于前兵部尚书尉迟信之事,则与大将军无关。
其实在后来有一个更为准确也更为专业的词来形容这个过程,那就是程序正义。
也亏了窦诞为官多年,此时此刻脑筋百转千回,隐约猜到了皇帝的用意。
为何是他窦光大?还是那句话,适逢其会而已,没有他窦光大,也必定会有其他人随驾而来。
如果他糊里糊涂没弄明白怎么办?之后自然有人会提醒于他。
官场就是这样,尤其是到了他们这种地步,脑瓜若不能转的快些,自然而然便会被淘汰掉。
尤其是中原帝国这样的文化氛围,很多事都极为隐晦,不怕你多想一些,就怕你思虑的太少。
李破是这个意思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
尉迟偕显然不会想到那么多,他是将军,不是政客,而且在外领兵多年,对朝堂之事也就听兄长的一些只言片语罢了。
但他毕竟追随李破多年,知道皇帝的脾气,此时躬身道:“陛下容禀,臣当时在阵前领兵,并非故意贻误战机。
臣以为东海战事已歇,阿史那多闻丧家之犬尔,并非强担
各路大军皆无后顾之忧,有鉴于当年北征之败,臣欲做万全准备,以减战损。
占据辽东之后,也好能从容布置,以防突厥来争。
未曾想……还是波折重重,乃致战事拖延。
臣并非推诿罪责,臣既无争功之心,又无把持兵权,养患自重之意,也只思量过多而已,请陛下稍作体谅……”
李破默不作声良久,最终哼了一声,迈步前行,“这一仗打下来啊,朕差点成了杨广,粮秣转运你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朕当年在辽东死里逃生,就曾跟人过,杨广量下之物力,而遂自己开疆拓土之功业,千夫所指,亡无日矣。
你看看这一战,若是拖上个几年,朕岂不成了杨广第二?你让朕怎么你好?”
尉迟偕在后面亦步亦趋,连连认错,听着皇帝的数落,心却慢慢安稳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
话间,一群人簇拥着李破已至府中后宅正厅。
李破摆了摆手,“无关热都退下吧。”
入得厅堂坐定,李破稍稍打量,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你这府中简陋了些,没点大将军的样子……
卿今年多大岁数来着?”
尉迟偕肃立于堂下答道:“回陛下,臣今年四十有三矣。”
李破点头道:“你们兄弟和苏元宰岁数都差不多大,当年来投时,尽都意气风发,那时朕就想,按岁数来,咱们能同路许久。
这许多年过去,却无一人中路而夭,实乃幸事。”
尉迟偕赔笑两声,却是心想,当年他们几个可谈不上意气风发,皆如丧家之犬,若非无路可去,又怎会到马邑投个军头?
当时他甚觉委屈,还在接风宴上作色,差点被砍了脑袋呢。
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当时在座的人,一位当了皇帝,其他的不是尚书就是将军,可谓各个显贵。
当年他们几个年轻人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
李破还在着,“辛苦多年,你们也都功成名就,朕不算亏待卿等吧?”
尉迟偕赶紧道:“臣等能遇陛下,实邀之幸,陛下于臣等,有高地厚之恩,哪有亏待之?”
李破按了按手,“都坐下话吧。”
等众人落座,李破笑道:“这是窦诞窦光大,朕的司农寺卿。”
窦诞笑着向尉迟偕拱手为礼,尉迟偕遥遥回礼,窦诞几次作为李渊的使者出使晋地,尉迟偕虽没见过他,却知道这位是谁。
扶风窦氏的人,李渊的女婿……兄长在信中陛下气量恢宏,用人唯贤……看这样子,李渊的女婿都能用为心腹,这器量确实有点超乎想象。
不过听陛下和李渊的女儿们多有纠葛……
想到这里,就多看了窦诞两眼,估计是觉着这厮头上颜色有点不对劲。
当然了,此时的他也无心关心这种八卦?皇帝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心里转几转,咂摸一下滋味才校
当年贺若弼入宫见驾,敢跟杨坚拍桌子,以他如今的官职地位,并不下于当年的贺若弼,但在李破面前,他连坐都坐不安稳,就更别拍桌子了。
毕竟杨坚当年作为北周外戚,属于篡位立隋,得位不正,也就少了威严。
而李破则是正经从诸侯中杀出来的开国之君,胡风再盛,又有哪个敢跟他拍桌子瞪眼?
…………
李破点着窦诞道:“朝中多有像窦卿这般后来之人,如今也都富贵至极,何况是你们?朕若有所苛待,后人又会怎么朕?
你们是不是这个道理?”
窦诞当即道:“陛下的是,开国之功难得,臣欲求之而不遂,尉迟将军可要珍惜啊。”
尉迟偕擦擦眼角,哽咽道:“陛下苦心,臣自晓得,日夜所思,只愿为陛下鹰犬尔。”
李破哈哈一笑,“莫做儿女态,劳累半生,所求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兴旺家门嘛?以卿的才能,在哪都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先问年纪,再论功劳苦劳,这话的已经够明白了,尉迟偕就算再迟钝,此时也清楚了皇帝在什么。
起身一躬到地,“臣这一身富贵,皆为陛下所赐,如今臣亦不做他想,全凭陛下吩咐而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原瞅瞅尉迟偕,又看了看父皇,心里羡慕,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般,轻描淡写间便让一位军中上将低头俯首,感激涕零。
尉迟偕回京时就是他迎接的,那会的尉迟偕旅途劳顿,满腹心事,却在他面前坐的稳稳当当,话时堪称滴水不漏。
再看看他在父皇面前是什么样子?这差距也太大了,有点让人绝望……
窦诞则不一样,他看着尉迟偕,心里暗叹,这位大将军怕是再没有出京领兵的机会了,不过应该能保住大将军的位子。
若再聪明些,皇帝哪怕是想做给别人看,也定会给以补偿,封妻荫子当不在话下。
皇帝……对功臣确实优容,换了别人,机会如此难得,不定会趁机做出怎样一篇文章出来呢。
…………
正在这时,阿史那荣真大步走了进来,显然是布置好了防卫。
她只环顾了一下左右,目光在尉迟偕身上停留了一下,目中的凶光刺的尉迟偕皱了皱眉头。
这明显是皇帝只要一声令下,她已是做好了暴起砍下尉迟偕的脑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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