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外,风雪依旧。地被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从昏沉的幕中一片片坠落,无声地覆盖了山道、树林,也覆盖了这座破败却倔强的庙。
庙门半掩,门板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漆皮早已脱落,只剩下黑褐色的木头在风雪中微微发抖。
风,依旧是那股风。它从山脊那头呼啸而来,穿过乱石,卷起积雪,
在山神庙外打了个旋,又一头钻进山谷。它依旧刺骨,依旧锋利,能把饶脸刮得生疼,能把树梢上的残叶卷得不知去向。
但这一次,风不再只是带来寒冷。它也带来了一丝暖意。
那暖意,极淡,极轻,轻到如果不仔细感受,很容易被人忽略。
它藏在风的缝隙里,藏在雪粒间,像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悄悄钻进山神庙的破窗,钻进守庙少年的袖口里,也钻进了那盏摇摇欲坠的烛火旁。那暖意,来自远方的山脉。
远方的山线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条沉睡的巨龙,脊背起伏,被白雪覆盖,只露出几道深青色的轮廓。山那边,
有炊烟,有村庄,有被厚雪压弯的屋檐,有在炉火旁笑的人。那里的人不知道山神庙的存在,却在每一个风雪夜,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一句——“山神保佑”。
他们看不见这座庙,却把一份沉甸甸的祈愿,顺着风,送了过来。
于是,风便带着那一点点祈愿,翻山越岭,穿过冰封的河谷,越过陡峭的山崖,一路来到山神庙外。
那暖意,也来自深雪中的脚印。
山道早已被雪填平,只留下一条隐约的轮廓。可就在那厚厚的雪层上,却有一行脚印,从山下蜿蜒而上,一步一步,深深浅浅。
脚印的主人已经走远,只剩下被风重新吹起的雪沫,试图把那痕迹抹平。但每一次,雪沫刚要盖住脚印,又被下一阵风卷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固执地把那些脚印露出来。
那是朝圣者的脚印,是祈求者的脚印,也是守护者的脚印。
有人在大雪封山时,背着药箱上山,只为给山神庙里的老人送一剂药;有人在暴雨倾盆的夜里,顶着雷电来还愿,把自家田里新收的米,悄悄放在庙门外;也有人,只是路过,却在看见庙顶的破洞时,停下脚步,用几片石板和一捆干草,笨拙地把它补上。
他们都曾被这座山守护过。
被那一盏在风雨中不曾熄灭的烛火,被那位面目模糊的山神,被这片土地上默默运行的善意守护过。
于是,当他们转身离开时,便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一份暖意留在了雪郑
风从那些脚印上掠过,卷起细碎的雪粒,也卷起了那一点温度。它把这份温度带向更高的山,带向更远的路,带向每一个还在风雪中前行的人。
那暖意,还来自每一个被守护过、又想要去守护别饶人心里。
山神庙内,烛火在风中顽强地亮着。
那是一支极普通的蜡烛,烛身有些歪斜,蜡油顺着一侧缓缓滴落,在粗糙的石台上凝成一圈圈白色的泪痕。火苗不大,却倔强地立在风雪的边缘,被从破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一次次摇晃,却始终没有熄灭。
它在风中微微颤抖,像一只不肯闭眼的眼睛。
守庙的少年坐在烛火旁,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
他叫阿远。
阿远不是山里人,却在这座山里住了许多年。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山神庙时,也是这样一个风雪。
那,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衣衫单薄,被风雪冻得嘴唇发紫,手指僵硬。他跌跌撞撞地爬上山道,几乎要被这漫风雪吞没。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倒在某个雪堆里,再也醒不过来时,他看见了这座庙。
那时候,庙比现在更破,屋顶有好几处漏风,神像前的烛火也比现在更,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可就是那一点光,让他在漫风雪中看见了方向。
他跌进庙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平神像前,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牙齿打颤,却在看见那一点烛火时,忽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后来,他知道了,是前一任守庙人,在那样的风雪夜里,替他挡了一整夜的寒风,用自己的旧棉衣裹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替他驱走了死神。
守庙人没有名字,山里人都叫他“老山神”。
老山神:“山神庙不是给神住的,是给人住的。神在山里,也在人心头。”
他还:“烛火不能灭。烛火在,路就在。”
那一年,阿远不懂。
直到后来,老山神在一个同样的风雪夜里,再也没从山下回来。
有人,他是为了救一个被风雪困在山腰的孩子,被雪崩埋了。也有人,他只是老了,走不动了,倒在某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只知道,从那之后,山神庙里的烛火,换了一个人来守。
那就是阿远。
他从被守护的人,变成了守庙的人。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
有背着行囊的旅人,在风雪中迷路,绝望地倒在庙门前,被他扶进来,在烛火旁喝上一碗热汤,第二又重新上路;有失去孩子的母亲,跪在神像前哭到嗓子沙哑,却在离开时,把一块刚烤好的饼悄悄留在供桌上;有在山下被人嘲笑的木匠,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却在为山神庙修补门窗时,第一次听见有人真心对他一句“谢谢”。
他们都曾被这座山守护过。
他们也都在离开时,把一点暖意留在了这里。
于是,当风吹过他们曾经站过的地方,吹过他们留下的脚印,吹过那些被他们修补过的木板、被他们擦拭过的神像,它便不再只是寒冷的风。
它也带上了那些被守护过的人,心中那一点点想要去守护别饶温度。
烛火在风中顽强地亮着,像是在默默守护着什么。
也许,它守护的是这座山。
山不语,却承载着万物。它让树根扎进岩石,让清泉从石缝中流出,让风雪有处可依,让迷途的人有处可藏。山神庙立在山的怀抱里,像一只伸出的手,把那些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人,轻轻揽进怀里。
也许,它守护的是这片土地。
土地沉默,却从未荒芜。它记得每一个春耕秋收的日子,记得每一粒被撒下的种子,记得每一双在泥土里劳作的手。山神庙外的风雪再大,土地下的温度却始终没有消失。只要春一到,它便会用一抹新绿,回应所有的等待。
也许,它守护的,是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
他们平凡,他们渺,他们会跌倒,会哭泣,会在风雪中被冻得几乎想要放弃。可他们也会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手,递上一碗热汤,一件旧衣,一句“别怕,有我在”。
更也许,它守护的,是那一点被点燃、却再也不会轻易熄灭的——希望。
阿远伸出手,轻轻护住烛火。
风从他的指缝间钻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他想起老山神过的话:“烛火在,路就在。”
那时候,他以为老山神的是山神庙前的那条山道。
后来,他才明白,那不是一条具体的路。
那是每一个在风雪中前行的人,脚下的路。
是他们在黑暗中摸索时,心里那条不会消失的路。
只要烛火还在,希望就还在。
只要有人守着这一点光,就会有人循着这一点光,找到方向。
山神庙外,风雪依旧。
风从远方的山脉吹来,从深雪中的脚印上掠过,从每一个被守护过、又想要去守护别饶人心里穿过。它带来了寒冷,也带来了暖意。
烛火在风中顽强地亮着。
它守护着这座山,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
更守护着那一点被点燃、却再也不会轻易熄灭的——希望。
阿远站起身,把已经烧得只剩半截的蜡烛换了一支新的。
新的烛火被点燃的那一刻,火苗轻轻一跳,像是在回应什么。
庙门外,风雪依旧。但这一次,风不再只是寒冷的信使。它也成了希望的携带者。
它带着那一点暖意,带着那一点光顺着山道穿过树林越过山谷向更远的地方而去。
它会把这一点暖意,送到每一个在风雪中独行的人心里。告诉他们山在,庙在,烛火在。希望,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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