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出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太久太久了,她如同从寒山消失了一般,将所有的权柄和混乱都抛给了璇。如今这血流成河的局面,这强占地宫的决策,究竟是璇趁她生病自作主张?还是……这一切本就出自她的默许,甚至……就是她的授意?
晚照对着面前的人,曾经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在无夜宫,是她屠的族人,促使蜈蚣迁徙吗?
在寒山,是她趁着他不在,将他的族人放血,并做成裂死病的解药吗?
如今,又是她下令地表人全军出击,要将他的族人赶出地宫吗?
这些疑问一旦升起,就忍不住扩散开来。
如今的晚照,心如死灰,谁也不敢相信。
可他自己呢?在从无夜宫回来的密道下的最后生存关头,杀的也是自己的族人。
晚照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紧咬牙关,手中的回首剑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因为极度的警惕和不确定而更逼近璇的咽喉,他厉声重复:“院长大人!退兵!否则,璇必死!”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苍雪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
苍雪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没有看着晚照,而是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面纱,望向阴沉不见星月的空。
寒风卷过她素白的衣袂,带着一种上百年的孤寂。
浅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几乎认定,苍雪最终还是会选择牺牲地下人。杨易易那最后消失的叛兵,所言不虚,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她捏紧了短剑,随时准备发难。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苍雪只是轻声道:“璇……诗魄……退兵吧。杨木木,退出地宫。”
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地表人愤怒地大喊:“院长大人!地下人屠我龙渊万余守军!此仇不共戴!”
“是他们先背信弃义!杀我族人,做成解药!”地下人立刻叫嚷起来。
场面再次骚动起来。
但苍雪仿佛没有听到这些争吵,她依旧仰着头,望着那片被厚重乌云笼罩的空,轻声道:
“大家都放下武器吧……救援飞船……已经来了。”
救援飞船?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可空依旧阴沉昏暗,乌云密布,除了已经变的雪花,什么都没樱
“——什么都没有啊?”
“这不会是什么缓兵之计?”
晚照心中也警觉起来,莫非苍雪还有什么瞒着自己?可如今除了璇在自己手里之外,地下人几乎毫无胜算,他们完全不必这样拖延时间。他全身肌肉紧绷,不敢有任何放松,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苍雪却依旧平静,只是重复道:“等云雾散开你们就知道了。我脑中收到羚磁波的干扰,救援飞船,离我们很近了……我确定。”
就在这时,一些敏锐的人忽然察觉到,那不知刮了多久,似乎永无止息的凛冽寒风,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渐渐停歇了。
一直簌簌落下的雪花,也变得越来越稀疏,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了战场。
紧接着,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空中那厚重如幕布般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向两侧拉开……
两轮皎洁的明月从云雾中出来,那月光清冷得不似人间,将满地尸骸照得纤毫毕现。
苍雪抬起手,指向那两轮圆月的方向:“你们看。”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齐齐抬起头,望向那片仿佛被雨水洗过般清澈,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夜空。
只见在那两轮巨大圆月的背景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蚊虫般的黑色飞影!
那影子在寒山看起来很,如同黑点一般,但是这些黑点列成了好几队的锲形阵型,稍微明眼一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队形是有意而为,是智慧生物有意排列出来的。
上飞过的是救援舰队?
还是为了世人能逃离永夜,无数死在风雪中的亡魂?
远方那些黑点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化作几年前离别的星火。她还记得那时苍黄曾这样站在求救塔前,身后是漫星辰。
十三……你看到了吗?苍雪的眼睛朦胧上了一层水雾。
当救援终于来的那一刻,一切变得仿佛不那么真实。
地下人群中响起一片不安的骚动。他们没有视力,依赖的声呐感知无法触及遥远的高空,对于地表人口中描述的救援舰队充满了本能的怀疑和困惑。
“救援?真的来了吗?”
“寒山的救援……会带上我们?”
“这……这会不会又是地表饶阴谋?骗我们放松警惕?”
这话引得一些地表士兵发出压抑不住的嘲讽笑声,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苍雪却转向质疑的方向,对地下人道:“不错。救援真的来了。并非幻觉,也非阴谋。是宇宙中其他幸存的人类,穿越星海,来接我们所有人离开了。”
然后,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落回了被挟持的璇身上:“璇,退兵吧。”
璇看着苍雪,眼神复杂。他缓缓地举起了那只沾着血污的手,做出了一个简洁而明确的手势。
姜怒立刻领会了手势的含义。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声音如同滚雷般传遍战场:
“院长有令!璇长老有令!寒山所属——全体退兵!”
“退兵!”
“收起兵刃!”
各级军官的呼喝声紧接着此起彼伏。
紧接着,是无数兵刃沉重地收回鞘中的声音,这些声音随着命令的层层传递,很快便连成一片。
地下人松了一口气,手中的兵刃也不自觉地跟着放松下来。
晚照手中的回首剑却依旧稳稳架在璇脖子上,他没有看空,而是耳朵对着苍雪动了动:“院长大人,你我都清楚,最初的约定,是地下人要一起登上救援飞船。这话,如今还作数吗?”
“作数。”苍雪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两族,一起走。”
“好!”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既然如此,那你还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苍雪静静地看着他,隔着面纱,似乎能感受到他那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没有问是什么要求,只是再次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
晚照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宣告般响彻整个寂静的雪原:
“我,晚照,以地下一族大王的身份宣布——正式迎娶寒山书院院长苍雪为妻!”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冰湖,激起千层浪。雪原之上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无论是地表人还是地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在尸山血海中的求婚彻底震惊了。
晚照却不理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从此以后,不再有地表人和地下人之分!二族联姻,便为一心,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他失焦的眼神转向苍雪,“你答应我这场联姻,我就立刻放了璇!”
璇猛地看向苍雪,他似乎想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有。
晚照又道:“雪儿,你答应过我,若有一日,我堂堂正正向你求亲,你绝不可以拒绝我。今日,我来了。”
面纱之下,苍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万万没有想到,晚照会选择这样打出这张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牌。
如今的她,头发已经雪白,双目已经血红,他们成婚后,他迟早会发现,自己早就油尽灯枯。
可是,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晚照的求婚,也不是因为爱。而是在这绝境之中,他能想到的保护族人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以联姻将两族命运彻底捆绑,让地下人获得名正言顺登船资格。
晚照是在用最后的方式保护他的族人,就像她一直在守护世人一样。
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苍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所有的哗然与震惊,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
“好。我嫁给你。二族一心,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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