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阳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落在镇国公书房那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光柱中尘埃浮动,却驱不散室内凝滞沉重的空气。
萧瓷垂眸静立,目光落在自己裙裾边缘一丝不易察觉的磨损线上,心里却如沸水翻腾。身旁,兄长萧景珩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远不如表面平静的心绪。
书案后,国公萧鼎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卷摊开的奏疏,指尖甚至因用力而泛白。他许久未曾言语,只是那深沉的目光,复杂难辨,一次次扫过下首的儿女——尤其是那个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的女儿。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惊异,有不易察觉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积压了十余年的愧疚与痛楚。这份奏疏,言辞恳切,证据链环环相扣,逻辑缜密得令人心惊,直指当年轰动京城的前朝太医林源(萧瓷外祖父)谋反旧案之重重疑点。这绝非仅凭一腔热血所能书就。
“此疏……”萧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砂纸磨过的沙哑,“景珩,瓷儿,你们可知,一旦呈上,意味着什么?”他的目光扫过一双儿女。
萧景珩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父亲,儿子深知。意味着我镇国公府将直面当年定案之力,甚至可能引来陛下猜忌。然,林氏一门忠烈,林太医一生仁心仁术,救死扶伤,却蒙受不白之冤,累及林姨娘含恨而终。此事,亦是国公府之憾,是父亲心中之痛。”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却更显坚定:“儿子深知姨娘性婉品良,却遭无妄之灾。三妹妹多年委屈,儿子昔日未能明察,亦有失察之过。今既证据确凿,若为保全自身而缄默不言,儿子愧对国公府门楣之‘公正’二字,亦愧对父亲平日教诲!此番,既为公道,亦为……弥补。”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目光灼灼,那份属于世子的担当与锐气在此刻显露无疑,更夹杂着一份对过往的反思和修正的决心。
萧鼎视线转向萧瓷,问题依旧尖锐:“瓷儿,此疏内容,详实惊人,许多连为父都未曾听闻的细节,你从何得知?”
萧瓷微微抬眸,眼神清亮如寒潭之水,不见丝毫怯懦,只有一种沉淀后的平静:“回父亲。女儿人微言轻,困于后宅,所能依仗不过是一点细心和不愿母亲蒙冤的执念。多年来,女儿暗中收集零散信息,幸得几位故人暗中相助,拼凑出些许线索。真正关键的证物与证词,乃兄长费尽心力寻得。”她再次巧妙地将功劳大半推给萧景珩,提及“故人”时,心中闪过哑婆那沉默却温暖的身影。
萧景珩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与不易察觉的赞赏。他确实出力甚多,但深知这份奏疏的核心架构与最致命的证据链,几乎全靠这个妹妹。
萧鼎默然片刻,目光在儿女身上来回逡巡。他何尝不知萧瓷有所保留,但这个女儿如今展现出的心智与隐忍,让他心底生出寒意,继而便是更深的怜惜与愧疚。而长子的转变与担当,更让他百感交集。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压上了半生岁月:“罢了……你们既已决心,那便……做吧。”他拿起手边的国公印信,沉重地盖在了奏疏末尾,“此事,为父会与你们一同上奏。林家……确该有一个清白了。你们……很好。”最后三个字,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
三日后,这份由镇国公萧鼎领衔,世子萧景珩、三姐萧瓷附议的奏疏,伴随着朝堂未平的余韵,直达听。
紫宸殿内,年迈的皇帝看着奏疏中详细罗列的证据:笔迹仿造、人证翻供被害、牵扯出的旧怨构陷……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明了。
皇帝脸色变幻不定。当年旧案,自他登基后并非没有疑虑,只是牵涉势力平衡,加之林家势微,便顺势压下。如今时过境迁,镇国公府势头正劲,证据确凿,加之近来风波,正需一件仁德之事挽回声誉。
权衡再三,皇帝终是朱笔批红,下了圣旨。
圣旨抵达镇国公府时,阖府皆惊,但气氛却与以往不同。沈氏与沈清漪的覆灭早已清算,府中透着一种劫后重生却又心翼翼的氛围。昔日沈氏的心腹大多已被清除或边缘化,留下的多是明哲保身或暗中倾向萧瓷兄妹之人。
宦官尖细的嗓音在厅堂中回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为十余年前的冤案彻底翻案。追复林源太医院判之职,赐金抚恤林家幸存远支,特旨表彰林氏(萧瓷生母)淑德,恢复其一切身后哀荣。
萧瓷跪在众人之前,低着头,听着那渴望了两世的公正裁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才让她确信这不是梦境。她能感受到身后某些下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但再也感受不到那两道最毒辣的嫉恨目光。
但她心中,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汹涌浪潮过后的死寂。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终于到了这一”的尘埃落定之福
接旨,谢恩。仪态规矩无可挑剔。
待宣旨宦官离去,府中气氛并未完全轻松。这份殊荣与背后代表的圣意,让所有仆役都更加谨慎微,同时也对这位三姐投去了全新的、带着敬畏的目光。
萧景珩走到萧瓷身边,神色复杂,低声道:“三妹妹,我们……去看看林姨娘吧。”
萧瓷抬眼看他,点零头:“好,多谢兄长。”
离开正厅前,萧瓷脚步微顿,对身边的心腹丫鬟低声吩咐:“去告诉哑婆,让她安心,母亲的冤屈,今日洗清了。再从我私库里取五十两银子,并两支上好人参给她送去,就是我谢她昔日佛堂赠食取暖之恩,让她好生养老,今后有我一日,必不让她再受苦楚。”丫鬟低声应下,匆匆而去。
祠堂偏殿,一处新设的牌位前——这是圣旨下达后,萧鼎立刻下令增设的,属于林氏的牌位。
檀香袅袅,气味清冷而肃穆。
萧瓷亲手点燃三炷香,青烟笔直上升,模糊了她清丽而沉静的侧颜。她看着那镌刻着母亲名讳的冰冷牌位,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温柔却总是带着轻愁的女子。
“母亲,”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绝与告慰,“您和外祖父家的冤屈,今日,女儿和兄长,为您洗清了。”
她将香插入炉中,缓缓跪拜下去。
“您安息吧。剩下的路,女儿会自己走好。”
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悄无声息地没入砖缝,瞬间消失不见。唯有那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了此刻平静外表下,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十余年的隐忍,佛堂的冰冷,鞭笞的疼痛,暗算的凶险……无数画面在脑中飞掠而过,最终定格在此刻这块洁净的牌位之上。哑婆那日塞过来的冷馒头和旧毯子的微弱暖意,仿佛也融入了这檀香之郑
最重要的心愿已了。压在心口最重的那块巨石,似乎骤然移开,带来一阵近乎虚脱的轻松,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茫与……疲惫。
萧景珩在她身旁肃立,他身为世子,对父亲的姨娘行鞠躬礼已是敬重。他同样郑重地躬身,行了深深一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林姨娘,冤屈得雪,望您安息。景珩以往疏忽,日后,必会看顾好三妹妹。”
兄妹二人静默地立在牌位前,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思、释然与重新缔结的、略显陌生的羁绊。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萧瓷回到自己那处如今已无人敢怠慢的院落,一杯清茶尚未饮尽,方才派去给哑婆送东西的心腹丫鬟便回来了,脸色有些微妙。
“姐,东西送到了。哑婆很是激动,比划了半,最后……塞给了我这个。”丫鬟递过来一枚用旧布包着的、磨得光滑的桃木符,上面刻着模糊的平安纹样,“她坚持要给您,像是早就备下的。”
萧瓷接过那尚带着老人体温的符,心头微暖,又有些酸涩。这大概是那可怜老人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几乎同时,另一名丫鬟悄步进来,递上一枚巧的竹筒:“姐,刚收到的,信鸽传来的。”
萧瓷接过,取出内里卷着的细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陌生的字迹,却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林案虽雪,旧敌未眠,慎之。”
不是谢流云飘逸洒落的字,也不是顾怀舟端正清峻的笔迹。这字迹铁画银钩,带着一股隐而不发的锋芒。
是谁?
几乎就在同时,她感到窗外似乎有极轻微的衣袂拂风之声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她猛地抬头,推开窗,窗外只有枯枝在冬日冷风中轻轻摇曳,夕阳余晖给国公府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看似温暖的金边,却照不进那些深邃的角落。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是那个许久未有动静的房顶神秘人?他(或她)终于又出现了?这次是警告?这纸条是他所传?他究竟是谁?是友?是敌?那句“旧敌未眠”又指的是什么?当年构陷林家的幕后黑手,并未因沈氏母女之死而放弃警惕?还是……另有其人?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刚刚因昭雪而略显松弛的心弦,立刻重新绷紧,甚至比之前更紧。
她一手紧握着那枚代表微弱暖意的桃木符,一手攥紧了那冰冷警告的纸条。
府内的障碍已清,恩惠已报,但府外的风波从未止息,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凶险的方式,悄然延续。
萧瓷缓缓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指尖冰凉。
她望向窗外那片沉沉的暮色,眼神一点点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母亲及林家的清白已复,但她的人生,远未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刻。前路,似乎还有更深的迷雾,和更危险的漩涡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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