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的雪下到第四清晨时,乌桓那五十个伤兵终于看见了城墙。
其实不是“看见”的——雪太大了,十步外就白茫茫一片。他们是闻到的:桐油混着焦糊味,顺着风飘过来,像是什么东西烧了又灭、灭了又烧,反复好几次后留下的那种呛人味道。然后才听见城头隐约的人声,还有铁器碰撞的叮当响。
“到了……”乌桓背上背着李破,独臂撑着根捡来的断矛,每一步都在雪地里踩出半尺深的坑。他身后,巴图背着石牙,夜枭和另外三个汉子用门板抬着崔七,剩下的四十多人互相搀扶着,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城头很快发现了他们。
不是哨兵先看见的——是苏文清。她整夜没睡,一直站在东门垛口边,眼睛盯着北方,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当那支歪歪扭扭的队伍从雪幕中钻出来时,她第一个冲下城墙,连木棍都忘了拿,踉跄着扑向城门:
“开城门!是他们回来了——!”
城门吱呀呀打开一道缝。
乌桓背着李破第一个冲进来,脚下一软,连人带背上的李破一起摔在雪地里。他想爬起来,可独臂撑了两下都没撑住——这一路三十里,他背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一夜,早就脱力了。
“乌将军!”王老伯带着几个老兵冲过来。
乌桓摆摆手,指着背上的李破:“先……先看他……”
苏文清已经平李破身边。她跪在雪地里,手颤抖着探向李破的鼻息——还有气,但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再看他身上的伤:左肋那道刀伤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已经发黑溃脓;右肩断箭处肿得老高,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脸上、手上全是冻疮和血口子,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军医!快叫军医!”苏文清嘶声喊道,眼泪唰地流下来。
可哪还有军医?
漳州城最后一个老军医,三前就累死在伤兵营了。现在城里懂点医术的,只剩下阿娜尔留下的那个徒弟,今年才十四岁,看见李破的伤,吓得腿都软了。
“我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侯岚拄着断枪走过来。她脸色比雪还白,左肩的绷带又渗出血,可眼神冷静得吓人。她蹲下身,检查李破的伤口,动作快而稳:“刀伤感染,箭毒入体,加上失血过多和冻伤——需要清创、解毒、保暖。”
她抬头看向苏文清:“苏姑娘,你懂药理,去准备热水、干净的布、还有阿娜尔留下的所有药——止血散、解毒丸、退热膏,全拿来。”
又看向王老伯:“王伯,去找酒,越烈的越好。再找几个手稳的,帮我按住他。”
命令一道道传下,瓮城瞬间忙碌起来。
乌桓被两个老兵搀扶到火堆旁,灌了半碗热汤,这才缓过气来。他盯着正在给李破清创的夏侯岚,忽然咧嘴笑了:“夏侯家的丫头……比你爹当年还硬气。”
夏侯岚没接话,手里的刀在炭火上烤了烤,深吸一口气,对准李破左肋的溃烂处——
刀尖划下。
黑血混着脓液涌出来。
昏迷中的李破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睛却还闭着。
“按住!”夏侯岚低喝。
四个老兵死死按住李破的四肢。
夏侯岚的手很稳,刀锋飞快地剔去腐肉,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组织。每剔一下,李破就颤抖一下,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可自始至终没睁开眼。
清完创,她用烈酒冲洗伤口,酒浇上去时,李破浑身绷紧,指甲抠进掌心,抠出了血。
然后敷药,包扎。
轮到右肩的断箭时更麻烦——箭簇卡在骨头缝里,必须切开皮肉才能取出。夏侯岚换了把更的刀,刀刃贴着骨头往里探,每动一下,她的额头就多一层汗。
“姐……”夏侯琢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她身后,声音发颤,“要不……我来?”
“你手抖。”夏侯岚头也不回,“按住他,别让他动。”
夏侯琢咬牙,上前帮忙。
当箭簇“哐当”一声掉在铜盆里时,李破终于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可他还活着。
“成了……”乌桓长出一口气,瘫坐在火堆旁,独臂还在发抖。
苏文清跪在李破身边,用湿布轻轻擦他脸上的血污,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脸上:“表弟……表弟你听得见吗?”
李破的眼睛动了动,看向她。
看了很久,嘴唇翕动,发出极轻的声音:
“文……清……”
“我在!”苏文清握住他的手。
“……城……烧了?”
苏文清一愣,随即摇头:“没烧。等你回来……再烧。”
李破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乌叔……石牙……崔七……”
“都活着。”乌桓在旁边答道,“石牙那子腿伤了,崔七胸口挨了一刀,但命都保住了。你子……命最硬。”
李破没再话,只是握着苏文清的手,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呼吸平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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